◇ 杨娥

儿子打电话说，妈妈，我在书店给你买了《发现李庄》和《额尔古纳河右岸》，还需要什么书，我一并给你寄去。

知母莫若子，一宿的兴奋和感动后，开始捯饬我的临时书屋。

来宜宾一个多月了，租住的居室拉了网线，又搬进来一张老式书桌，淡淡的松香在简陋的书房里漫溢，三角梅的枝条从窗户的木格探进来，三片红色的叶子黏在一起拼接成菱形的花朵，灯笼一样挂在上面，照耀着《发现李庄》的封面，发出熠熠的光辉。

李庄古镇有一家叫言隅的书店，位于中国营造学社陈列馆和梁林故居旁边，琳琅的书架上竟然摆着岱峻的《发现李庄》，我如获至宝：这岂不是了解李庄的最佳导游吗？习惯性地看一下定价：156元，心中自然有点嫌贵了。打电话给儿子，托他查一下网上多少钱。儿子回话说，网上定价不一，有百十块的，也有七八十元的。然后儿子说：妈妈，读书人莫论书贵，想想你自己爬格子也不容易，想读就买吧，景区的书自然会随着旅行的热度而纸贵。

我暗自嗔笑：何时变得这么俗，读书人却舍不得买书了吗？

循着《发现李庄》的脉络漫步古镇，我找到了几处摆放书桌的深宅老院。以张家祠堂为中心，一千米为半径，聆听时光深处传来的读书声。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爆发，8月，日军进攻上海，历时三个月的淞沪会战后，上海沦陷，日军一面围攻南京，一面派飞机轰炸长江沿线城市。根据国民政府指示，梁思成、林徽因所供职的中国营造学社随中央研究院迁往长沙避难，而长沙也在每天拉警报。12月8日，梁思成一家迁往昆明。很快，暂驻长沙的清华、北大和南开大学也撤向昆明，成立了著名的西南联大。同样来滇的，还有中研院的史语所、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同济大学以及营造学社等。1938年9月，为破坏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交通，日军开始轰炸昆明。国民政府下令，驻昆各教育学术机构需再次迁往内地，以避战火。

偌大的一个中国，竟然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这饱含深情的十六字电文感人泪下。面对这群千里流亡，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李庄民众和乡绅凝聚共识、齐倡义举，在中共宜宾党组织的推动下，李庄人发出了影响全国知识分子命运的邀请函。

当时不足3000人的李庄，请出殿堂庙宇中的菩萨，腾出自己的祖宅和院子，迎接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金陵大学、中央博物院、中研院史语所、中国营造学社等十多所大学和机构迁往李庄，在山坳里摆上书桌，安置了一万两千名师生和学者。这块儿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给了他们安静的学术环境，从此“九宫十八庙”的诵经声变成了读书声。

站在中国李庄抗战文化陈列馆，“民族精神的涵养地，中国文化的折射点”，一副鎏金的楹联，充分阐释了文化与精神的内涵和外延，他们辩证统一在民族存续的血脉里，成就了中国李庄“文化脊梁”的不朽史话。

放得下书桌的地方一定放得下文明，也放得下泱泱华夏七千年的历史。

在我老家的山坳里，也有一方书桌，是父亲用老栎木打制的榫卯几案，上面放着《儿童文学》《西沙儿女》《欧阳海》以及《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红岩》《十月》《当代》等具有时代特征的书刊，伴我走过了懵懂少年。

走上工作岗位后，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除了一些与教育、教学、心理研究相关的专业书籍外，更多的是文学方面的书刊。

如今，儿子成了我书房的第一供应商，从《百年孤独》《呼啸山庄》《霍乱时期的爱情》到《李清照》《仓央嘉措》《平凡的世界》等，每每遇到好书，他一定给我买来。

每换一处房子、挪一次住室，梳妆台可以没有，但书桌必不可缺。来宜宾市李庄古镇那天，我订购的组合书桌刚好到家。那一刻，我特别期待回家，更期待看到我新书桌上的新书本。

坐在中国李庄的老式书桌前，听窗外绵绵细雨，油纸伞滑落的雨滴敲打着青石路面。我在想，无论是《发现李庄》，还是在《额尔古纳河右岸》，读书把世界变小了，人心变大了；无论是川康考古，还是回到书桌上研究答案，读书把历史延长了，生命熏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