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红娜
推开门,时光扑面而来。
这个门,我已经有两年没有推开过。一是因为楼层高,二是新家离这边有点距离,每天忙于孩子和工作,没时间往这里跑。
此时此刻,推开门的刹那,我泪流满面,过往的一切如蛛丝,沾染在身体和灵魂里,丝缕不绝。
我读过的书,就那样杂乱地堆放在客厅和台阶的地板上,它们素颜蒙尘,花容失色,再无当初我珍爱地搂抱着它们回家的喜悦。
我曾精心侍养的花草,土头土脸,像面黄肌瘦的乡间农妇,弯腰弓背,畏缩在阴暗的花盆里。公公说:“要不是我隔一星期来浇一次水,它们早都死透了。”又指着两个空盆说:“这俩盆里的花开得可漂亮,后来忘了浇水,成空盆了。”那是我最爱的重瓣朱顶红,曾经在无数个黑夜向它们诉说委屈。
愧疚像一把钝刃的刀,割磨着我的心魂。在最黑暗的岁月里,它们全身心陪伴了我,给了我欢颜和慰藉。而今,我走出了那段自我否定的日子,却又把它们留在了那时。
目光扫过蒙尘的家具。除了沙发和茶几是结婚时买的,床是婆婆找人制作的,其余没有一件是新的。鞋柜是旧式鞋柜加高又贴了壁纸,阳台和客厅的隔断是我和先生用废旧木板亲手制作,电脑和电脑桌是从网吧买的……
卧室的门没有关。床上的被褥用旧床单罩着,小儿子的玩具床铃歪歪扭扭挂在床头上,小鹿的脚踩着小兔子的头。我伸手扶正它们,上了发条,它们还会咿咿呀呀地唱。
这声音拉着我坠入往事的漩涡。
那时,我和先生都在基层工作,买了这个房子后,除了欠账一无所有。如果不是怕水泥地板太丢面儿,我是不会再去铺地板砖的。墙壁刮了大白,安了灯泡和电棒,新房像个家了。住进新房后,我还高兴地写了一篇文章,说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当时大宝已经三岁,会自己爬楼梯,不用总是抱着上楼。只是每次带他出门玩,他总是玩累睡着,我只好抱着他上楼回家。我自己上楼都费劲,再抱个孩子,更是每爬一层都要坐在楼梯上休息。每当累得气喘吁吁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存钱再买个低楼层。”
从那时起,我和先生就把开支压缩到了极限,除去必要的吃喝水电、人情送往和买书,先生不抽烟喝酒,新衣服、化妆品也都与我绝了缘。
汶川地震那年,四岁的大宝被我从幼儿园接回来后就端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一边看一边流泪:“妈妈,你快去救他们吧!”在他心里,妈妈无所不能。可是孩子,妈妈只是在你面前无坚不摧,但面对天灾却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就是捐款捐衣服。我找遍衣柜,也没有找到一件闲置的衣服,只找到了几件大宝穿小的衣服。
有年冬天,我骑电动车送孩子上学,出来得急,忘了给孩子戴手套,又对上楼望而生畏,索性把我的手套给他戴上。那天真冷,手冻得生疼。孩子钻在我怀里,把戴着手套的小手轻轻地覆在我手上,仰着脸笑盈盈地说:“妈妈,这样咱俩就都不冻手了。”
孩子上小学后,我调整了工作岗位,新单位离家很近,每天踏着树荫和阳光碎片上下班,刚开始,日子很轻松而惬意。但工作上手后,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常加班到深夜。先生工作更是繁忙,孩子晚上无人陪伴。和先生商议后,就把公公接来。有天晚上我回去早,看见公公和孩子趴在地上玩陀螺,他们脸上的笑容迅速感染了我,一整天的疲累烟消云散。
在新单位的工作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我顶不住精神的压力,几乎抑郁。
后来听说养花能治疗心疾,我就开始养花。当我捏碎土坷垃,轻轻撒在种子上,看着它们发芽、生长,在我面前争奇斗艳,心里的创伤渐渐治愈。
尤其是小宝出生后,我彻底走出阴影,家里的欢声笑语更多,我们一起逗小宝玩,陪大宝学习。闲暇之余,给大宝写童话,把外婆讲的故事写成小说,也把我们的生活记录下来,写成散文。
为了小宝上学方便,我们又首付买了学区房。之后,我们很少再回这里,期间也曾回来拿过书籍,但最近这两年,我却再没有来过。
屈指算来,我离开这里已经六年了。六年的时光,让少年变成了大学生,让襁褓里牙牙学语的童稚变成了小学生,也让风华青年变成了沧桑中年。时光仿佛改变了一切,可是明明一切都还那么鲜活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推开时光这扇门,我们的华年都沉淀在岁月的褶皱里,成了一首低吟浅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