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红娜
母亲端着饭碗坐在门前的大桐树下,夕阳的余晖轻柔地在她头发上跳跃,发丝微微颤动。
母亲并没有开吃,她那只满是黑色纹路的手支在膝头,轻描淡写地端着碗,另一只布满黑色纹路拿着筷子的手,搭在膝头自然低垂。
她此时正抬头望着天空。
母亲扭头看了看西边已经消失了亮光慢慢沉寂下去的天空,叹口气,低头大口喝着温度刚刚好的玉米糁儿,顺手再往我嘴巴里塞块红薯。
红薯还有些烫嘴,我吐到手心又捂进嘴巴里,手心沾上了几粒玉米糁儿,黏糊糊的。母亲轻笑着用拿筷子的手在我头顶轻拍了一下,随手捡起一片焦黄的桐树叶在我手心擦拭。
我含着红薯,傻乎乎地问:“月奶奶跑了,今黑儿有星星吗?”
母亲咀嚼着萝卜丝,她的耳朵随着咀嚼上下抖动,又在我头顶来了一巴掌,“你傻呀,不是给你说过月明星稀,有月亮的时候就看不见星星。”
我犟嘴:“现在没有月亮呀?”母亲不理我,只管吃饭。呼呼噜噜吃完饭,起身就走。我蔫儿吧唧跟上,又委屈地看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
等麦子种上,母亲的声音和脚步都轻快起来,有时候甚至还会轻声哼几句歌:“东方红,太阳升……”
晚上,母亲和赶来支援农活的外婆剥着最后一小堆玉米,我在她们身后藏猫猫,我捂着自己的眼睛问:“猜猜我在哪儿?”
母亲捏着嗓子说:“哎呀,找不到呀,乖妮妮跑哪儿了呀?”我从外婆身后跑出来,趴在她背上,笑得打嗝。
这是我们母女少有的游戏,虽然我乐此不疲,但母亲一会儿就厌倦了。她非常善于转移话题:“妮娃儿,你看看天上有星星没?”
哇哦!天上居然有一条星星河!那条闪闪发光的星星河把湛碧的夜空一分为二。河边上还有好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好像是母亲去河边洗衣裳用的石头,也很像父亲从兜里掏出来的冰糖。
我躺在玉米皮堆上,仰望着那条星星河,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到星星河边,玩一玩那些星星,要是能有几颗,就可以玩抓子儿游戏了。
不觉就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想去星星河里玩。”母亲好笑地应和我:“还记得娘教你的诗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你只要好好学习,学很多东西,将来会盖很高很高的楼,就能摘星星了。”
母亲和外婆叽叽咕咕说话的声音渐渐淡去,星星河的光芒也被我合在了眼帘里。
跌跌撞撞几十年,我也长成了母亲的模样。我的孩子没有继承我的傻气,也不像我只能从母亲讲述的神话故事里窥探关于星星的秘密。他从电视里、书本里、网络里接收到大量关于宇宙的信息,用自己的方式破解星星的密码。
当他兴致勃勃地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神充满崇拜,一如小时候崇拜母亲一样。只是脑海里仍然只有漫天星光,只有那条满是牛郎织女爱情故事的星星河。
有时候我就想:时光多像一艘运载火箭,把我们从以前那个能够看星河的幸福时空,运送到现在这个能够摸到星星的幸福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