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

“唉，真是倒霉，越是晚了越是想打个的士都打不上。等等等，等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打上了，那司机又走错路，绕了半天，真耽误事。”这都将近10点了，听着刚进门来上班的同事又在抱怨，大家都不出声。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要是早半个小时，不是就没这事儿了吗？”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这位同事的迟到，谁不知道啊？那么多人都不吭声，你逞什么能呢？你没看见这位同事虽脸涨得通红、无言以对，但接着便耷拉下脸了吗？心里还不知怎么恨你呢！你可真会说话？！

想到“会不会说话”，便有良多感慨。自己心直口快，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因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所谓“小人溺于水，君子溺于口”，诚如斯言。汉刘向在《说苑·敬慎》中写有“三缄其口”的故事：“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

可怎样才算会说话呢？

说到会说话，我想到了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中的两个故事。一个是“君家果”：“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另一个说的是孔融：“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隽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两个十岁左右的儿童如此机敏，口齿伶俐，无疑令人佩服。反应敏捷，应对得当，无论大人儿童都让人钦佩。宋刘义庆说到的阮宣子，当“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时，阮宣子对曰：“将无同。”王夷甫很欣赏他的这一回答，因而“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可见，会说话不仅可当钱花，而且可直接上位晋阶。更妙的是《庄子》中的濠梁之辩：“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濠梁之辩，更对出了千秋机智。这类会说话的背后，显示的是过人的智商，当然也暗含着见识。

有一类人，看似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却有利家国。比如汲黯、王陵者流。汉武帝时，汲黯为主爵都尉，以数直谏，不能久居其位。淮南王曰：“（黯）好直谏，守节死义。”因屡犯颜直谏，被汉武帝斥为“戆”。而汲黯自言：“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高祖对王陵也有类似的认识。据《史记·高祖本纪》：“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戆，陈平可以助之。’”有时，即使说话不太讲究方式，但听者会给予宽容。唐太宗由于真正了解并欣赏魏征，便有“人言征举动疏慢，我但见其妩媚耳”的赞许之语。这叫“爱乌及屋”，用谈恋爱的语言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些人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就是不太会说话。当然，也有心怀忠诚嘴又巧的。比如优孟。据《史记·滑稽列传》载：“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庄王知其过，问：“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赍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可以看出，优孟说话的策略是“欲擒故纵”。先是顺着楚庄王的话推出一个荒唐的结论，让楚庄王认识到这样做的危害，然后给出正确的建议，不至于让楚庄王下不来台。说话比较讲究艺术，另一个著名的例子是《战国策·齐策》里讲到的邹忌。邹忌从自己与徐公比谁是美男子的问题入手，来向齐威王进谏：“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而推出“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这种循循善诱、将心比心的说话方式，使齐威王不知不觉间恍然大悟，自己并非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便下令让群臣进谏，从而达到了“战胜于朝廷”的目的。不过，像优孟、邹忌这种说话的水平，既需要高智商，也需要忧国忧民之心。

还有一类会说话，属于阿谀奉承，专挑好听的说，内心想的是如何博人欢心，以便自己牟利。这类望尘而拜的“望火马”的会说话，不在讨论之列。

其实，不管会不会说话，但是只要出于真诚、出于善意，时间久了，人总会理解你的。所谓“友直，友谅，友多闻”是益友之数。那些嘴很甜，说起话来天花乱坠，但心术不正的人，哪怕作为朋友，也属于“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的“损者三友”之列，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