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立成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两年了。我们经常以不同形式怀念她，特别珍惜她给我们留下的宝贵遗产。

这遗产既不是房产，也不是金银珠宝，若论价值，却比这些东西值钱得多。这遗产实际上是她的唠叨。

她的唠叨很有意思，是对你做错了什么事情之后的一种即席评论，而且极富哲理。

我小时候贪玩，不喜欢上学，父亲就让我两个姑姑用粪筐把我抬到学校，有一种惩罚和侮辱的味道。母亲则不然，她会在给我准备一顿好吃的饭菜的时候，和我细声细语地说：“儿啊，人从书里乖。不读书，就穿草鞋，读书了就可穿皮鞋，你不喜欢穿皮鞋吗？”我很诧异，母亲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说的话这么高深？在我们天门方言里面，乖是不淘气、驯服的意思，比如说好乖啊、乖宝宝之类，也有机灵、聪明的意思，比如说卖乖、讨巧。小孩子都愿意当乖宝宝，愿意聪明机灵，所以母亲的话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居然从此发奋读书，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从村里考到县里再考到省里，从硕士读到博士。现在想来，都是母亲那句“人从书里乖”造就的。说来也巧，我和弟弟妹妹的孩子们都喜欢读书，也应该间接得益于母亲的教诲。

我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和弟弟妹妹一起帮母亲下地干活。父亲是村干部，一般是指挥生产，母亲是农民，没日没夜忙碌在田间地头，即使年纪大了，也仍然自己种自己的口粮田。我们年轻，做事浮躁。记得有次帮母亲在地里摘棉花，我们为了快点摘完，稀里糊涂地东摘一朵西摘一朵，母亲却一株棉花一株棉花地摘，摘得很干净。她看到我们撒腿离开的样子，喊住我们说没有摘干净，得重新回来摘。我们十分不情愿返工，母亲说：“不怕慢，只怕站。”我们只好慢慢地摘干净。现在想来，母亲大概是想借这个俗话磨练我们的性子，让我们懂得踏实做事的道理。这个镜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养成了再急再忙也必须静下心来踏实做事的习惯，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努力前行，再慢也会到达胜利的彼岸。

小时候，我们都喜欢嬉戏打闹，尤其是当表弟表妹来家做客时，我们就不愿早起，在床上你挠我胳肢窝儿，我推搡你脑袋。有一次，闹着推着，我表弟突然被我们推倒床下，摔得鼻青脸肿。我们一下子傻了，母亲走上前来，赶快给表弟敷上热毛巾，然后批评我们说：“穷人作欢，必有大难。再闹就会出大事的。”我们赶忙停止嬉闹，乖乖地去看书学习了。现在想来，十分佩服母亲的高明。她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告诉我们不要得意忘形，祸福总是相互转换的，生活中要保持一点警惕性，要想到可能出现的灾难景象，所谓祸福相依吧。

母亲的遗产很多很多，我一下子也很难写全，有些已经渗透到我们的血液里面，有些也许我们还没有完全领会其精神实质。我时常想，作为文盲的母亲，她的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究竟是怎么来的呢？也许是外祖父外祖母教给小时候的母亲的，又或许是母亲博闻强记，从她邻居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那里听来的，不管怎样，这些遗产传到了我们这一辈，我们也要传给下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