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惠珍

瑞虎迎春，虎兆丰年；福虎呈祥，如虎添翼；金虎生旺，虎啸山河……念叨着虎虎生威的壬寅年春节即将来临，一个己未羊年（1979年）春节的故事却“喧宾夺主”地在我脑海闪现。

自打记事起，生在新疆、长在塔里木的我就知道，在父母工作的医院里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300多户人家。有北京上海学医的毕业学生、河南河北的支边青年、山东湖南湖北等入疆部队改编后留下的战士……全国各地的方言俚语、风尚习俗，我都能略知一二。当年这些被称为“疆一代”的建设者，他们把一生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第二故乡塔里木。

新疆地广人稀、飞沙走石、四季干旱的艰苦环境，让在这里扎根生存的人们，不仅磨砺出求同存异、接纳包容的胸怀，更锻造出热情好客、真诚善良、豪爽实在的性格。在那个物资匮乏、商品稀缺、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年代，对于我们这些长到十多岁才见过真香蕉的孩子来说，春节真是一场盛大的节日。对这个盛大节日的热切期盼，不仅有馋美食、穿新衣、放鞭炮、观花灯的欢腾和喧嚣，还有走家串户、访亲探友时备受礼遇和尊崇的仪式。回望四十多年前，己未年春节，属羊的我依稀记得，大年初一的那天，我们家收到了两份珍贵的礼物。

一份礼物是近邻黄伯伯用木料刨制镂花上漆的六菱形糖果盒。精美别致的果盒放在桌上，顿时让家里蓬荜生辉。在我的印象中，来自湖北的黄伯伯一直未娶，孑然一身。但他心灵手巧又酷爱钻研，练就了精湛的木工手艺，经常为各家各户打制家具。每逢春节，医院举办联欢会，需用道具、宣传物等，稍微精致的工艺品等都出自他手，加之他喜爱收藏各类报刊图书，讲得一口好故事，吸引了周围一大批爱听故事的孩子。

我从小特别喜欢诵读的《增广贤文》就来自他的手抄本。怀着对他的崇拜，孩子们常去他那儿凑热闹。但热闹散去，他无儿无女的孤独生活令我们全家同情和惦记，每每家里包饺子、炸油饼改善生活都不忘给他送一份。前些年，我在民政局工作，逢年过节慰问敬老院孤寡老人时，就忍不住会想起黄伯伯，想起他为小伙伴们制作的各种各样的玩具和那个漂亮的糖果盒。

另一份礼物是附近团场连队的秀花阿姨一家送来的土特产。秀花阿姨是带着她两个差不多十岁左右的儿子一起来的，他们凌晨五点从家中出发，赶着一辆毛驴车，满载着自家种的白菜、土豆和胡萝卜，还有自家饲养的一只体格肥硕、毛色纯净的绵羊，行程十五公里，历时六小时来到我家。在新疆，毛驴车常见，绵羊也不陌生，但大年初一一辆毛驴车载着绵羊停靠在我家门口，确实很稀罕。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秀花阿姨的两个儿子，我知道这兄弟俩患有先天性疾病，从出生开始牙齿就不发育，随着年龄增长仍是满口无牙，这使得他们长相与正常的孩子不一样，常受歧视。因为自卑，他们从小到大几乎不敢在人前说话、抬头，更不敢与人交往。秀花阿姨带着他们四处求医问药，后来通过河南老乡辗转找到我父母，每次来看病，当天无法返回时就借宿在我家。我的父母总是倾力相助，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使他们的不幸和无助得以抚慰和依靠。因为相识，我和妹妹对秀花阿姨两个孩子的长相毫不介意；因为怜惜，我和妹妹还暗暗为他们的康复治疗鼓劲加油。

对于秀花阿姨家的这份厚礼，父母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接受的。没多久，春暖花开之际，父母派我带着礼物专程去秀花阿姨家回访。为了防止迷路，我还邀请了两位男同学护驾，我们三人骑着自行车，蹬了几小时才找到秀花阿姨的家，这也是我十几岁骑车出行最远的地方。一路上崎岖不平，为躲避拖拉机还摔了几跤，弄得满身沙尘，可想而知他们来我家拜年时颠簸的艰难和拿出家中最好东西送人的实诚。

之后，在我父亲的牵线搭桥下，他们辗转库尔勒、乌鲁木齐等自治区几家大医院，查清了病因，安装了假牙，矫正了面容，得以正常上学、工作直至成家立业。

在新疆屯垦戍边四十多年的岁月里，乐善好施的父母，不知曾为多少老乡施以援手，以至于我们家成为附近团场许多河南老乡来医院看病时的驿站。

打开这尘封的往事，还缘于不久前我陪同父母下乡郊游。我的文友，同为“疆二代”的驻村第一书记第一次见到我的父母，聊起家常，追忆往事并通过求证，幡然获知他十五岁离开新疆迁移户口，因错过班车最终就是在我家落脚过夜时，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寻觅了多年的好心人就在眼前。

离开村里时，文友再三表示“叔叔阿姨，这几天村里事太多，等春节我去家里看望，喜欢吃什么，我给你们带去……”老爸老妈说：“现在天天都是过年，什么都不缺，你能六年守候在这里为群众脱贫致富出力用劲，真像我们新疆的孩子，踏实厚道、坚韧不拔！”

虎年说“羊”，禁不住勾起了一个个无法忘怀的故事。虽然每个故事都微不足道，但折射出的人间真情和慈悲都熠熠生辉。虎年说羊，羊虎媲美。大千世界，天地可鉴，福来者福往，爱出者爱返，穿越时空，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