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令敏

城区北部的落凫山，与城市因之得名的平顶山肩挨肩，与大龙山、擂鼓台和东去的马棚山、焦赞山一起，是我所在的这个小城的绿色屏障，我统称它们为北山。北山是我和孩子们的亲人一样的存在，我们仨曾经无数次爬过它们，对于山上的森林、草坡、栈道甚至每一块巨大的岩石，都亲若手足。听说作为十三大工程之一，市里对落凫山的生态修复年底就要完成了。我曾经看过数字化的3D影像，很时尚，很大气。

可我是个念旧的人，忍不住想趁着还不曾旧貌换新颜，再上一次落凫山。那天一大早，和儿子、准儿媳妇一起，穿过乐福新村循旧路往上爬。

秋风满耳，植物的气息夹杂着雨后泥石的味道扑面而来。大石块砌的山路，依然在小森林里蜿蜒，杂树林木叶红黄绿相间，醇香越发浓郁。石头路到槐树林断了，再上去是游人踩出的小路，山上沙石多，一林三把头儿粗的槐树还是当年模样。林子里的荆丛和杂草长得欢实，叽叽喳喳的鸟雀飞远飞近不离左右。半山腰的野花椒成熟了，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废弃的雷达站拆除得干干净净，连痕迹也找不见了。挂在山南坡的“之”字形的石栈道远望还在，走近却没了近前去的路。

几个人顺着新修的公路，走西山口上去。山南缘正在修建，下面缓坡上尽是采石坑。想要转身望一眼新城区和白龟湖，细雨蒙蒙，什么也看不到。

孩子们终于找到一块平地搭帐篷，我站在一旁看山看水。大擂鼓台、小擂鼓台、犁铧山、马棚山、金牛山及远处的紫云山，都在雨烟笼罩中，一座座扭动腰身，头在南，尾在北，生龙活虎，我只能很俗气地说：“好一幅元气淋漓的水墨画！”

北面山脚下原来作为电厂灰坑的水库，已经恢复了清波潋滟的本来面目。水库西岸的姬庄，接受过我采访的村党支部书记，曾经背着手带我去看党员们在酸枣棵上嫁接大枣，那天伴随着我们的是成群飞落的灰袍喜鹊，一晃多年，他们都还好吗？

最难忘，是我和两个儿子一次又一次逛山。后来我才知道，大儿子漫漫高三时非常累，根本无心爬山，为了让妈妈高兴，几乎每个星期天都陪我们来。面包、苹果、火腿肠和水，三个人的量，全挂在他身上……我们一起为小森林油画一样的秋色欢呼，一起头顶山坡倒看城区。忘不了那处三连瀑潭，潭周围全是书册一样陡立的岩壁，岩缝里绿树如翼，清影迷蒙，我们手拉手猴上猴下，汗流浃背却乐此不疲。我曾经装模作样地教导他们：“看吧，这就是灵动的诗情画意。”回想起来，禁不住老脸发烫。没办法，这就是我和他们共同的往事，想想都极具画面感。

那年秋天，三个人在齐腰深的大片草地里疯跑，拍山、拍水、拍树、拍瀑布的大漫漫，摘花、摘果、抽白茅穗的小星星，三个人活脱脱是在潜草游泳……我们顺着峡谷一路往前走：年代久远的土窑洞，被拉来当桥的宋代石碑，山沟里散漫啃草的牛羊，大路边开满红花黄花的仙人掌，红叶院落，青竹湖水，一天看了二十多里。天黄昏，我们才乘坐建井三处的通勤车返回。那时候真有劲啊！

帐篷搭好了，孩子们喊我过去，鸟枪换炮了呀！

防潮垫、无人机、折叠桌儿、水果、杯子，虽然不带卫生间，这帐篷也让我感叹不已！我们喝水吃东西，儿子兴兴头头拍视频，分分钟传给了千里之外的哥哥，立马传来小孙女的笑声，一边喊：“叔叔！为什么不带着我……”

山草开始变红，草味醉人香。我们在低处的山坡上跑了一大圈儿，远远看见了那个有一大群古树的村落，脚下到处都是溅水，没能过去。儿子指着望中的地块跟他准媳妇说，他在那一块儿拾过花生，在那一块儿吃过嫩玉米，在水库东边爬树摘过柿子……

我们采了一大抱子花花草草，准儿媳妇说回去插瓶。我看着欢蹦乱跳的孩子们，就像是我在欢蹦乱跳，满心都是欣慰。

人烟代代，流光不驻。

落凫山长约3公里，海拔493.7米，天晴时站在山顶，能看见襄城县县城和郏县县城，是平顶山市区北部的第二高山，因为叶县那个仙人县令王桥曾在这里落脚歇息而得名。野鸭子真的能化为会飞的鞋，带王桥前往洛阳开会吗？这传说却被史书代代记载下来，叶县仙台镇还有座王桥墓。我虽不信，却因为这美丽的神话成了山名而欢喜。

落凫山不高，历史积淀却很厚实。东晋道教理论家、著名医药学家葛洪来过，西汉开国功臣、政治家张良的故里离此不远。我的老乡冯景兰，著名地质学家和地质教育家，在勘探平顶山煤田的过程中，也在这片山地上留下了令人难忘的踪迹。

原打算从东坡下山，听人说那几棵合抱不住的大桑树和水井还在，那一棵夹着岩石块儿而生，不知长了几百年的皂角树也在。只可惜落凫山变了模样，环山机耕路找不到了。

三个人原路返回。再来，就是逛公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