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晓静

大雨倾城，他脑子里马上蹦出了这个词。以前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从没想过有生之年会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

后来他才从新闻上了解到，这次暴雨对于这座城市是千年一遇，一小时的降雨量相当于100多个西湖倾倒下来。头发里的水像阴凉的小蛇一样慢慢爬过他的脸颊，他右手握紧了方向盘，左手迅速地在脸上抹了下水。

这个城市古代又叫商都，四季分明，是中原的腹地，也是他工作和居住的城市。他从没想到，这座繁华的省会城市会被暴雨冲毁、淹没。

“爱你不是两三天……”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这是他为妻子设定的专属铃音，他的心骤然一紧。

“老公，你在哪儿？水快淹过我的腰了，我在金水区经七路这儿的丹尼斯，快来救我！”妻子的声音惊慌失措。

他迅速在脑子里定位出妻子的位置，那里离他们的小家只有两站路，但属于地势低洼地段，积水深，且流速快。

他努力让颤抖的声音平静下来：“听我说，亲爱的，我现在要去救人，不能去找你了，你快喊身边的人，让他们扶着你慢慢往前挪，如果遇到比较高的建筑物就爬上去。”

妻子的声音有了哭腔：“我怕，宝宝在踢我了，我想见你。”

“乖，听话，我忙完就来找你。”他咬着牙挂断了电话，心像被放在了火上煎，痛楚不已。眼睛忽然模糊了，分不清是雨水迷了眼，还是泪水淌也淌不完，他咬紧牙，飞速地把脸一抹，猛地左打方向盘，目的地到了。

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被困在车顶，身旁是浑浊翻腾的洪水，像一群群奔驰而过的猛兽。女人一见到他们就哭喊起来：“来了，消防员来了！”男人和孩子也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迅速把绳子系在腰间，顶着洪水猛烈的冲击，向三人游去。

他先给孩子套上救生圈，抱起来准备返回，孩子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哭红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他的手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忽然浑身一颤，妻子那高耸的肚子里会不会也是这样可爱的小男孩？她的预产期只剩几天了啊！他一愣怔，一股浪涌来，他站立不稳，差点抱着孩子摔倒在洪流里，他努力稳定心神，手上加了把劲，在其他消防员的帮助下依次把三人救到了安全地带。

他顾不上喘气，便手忙脚乱地从工作服里掏出手机，拨打妻子的电话。打不通！虽然是预料中的结果，可当这结果残忍地赤裸裸地展现出来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他不停地拨打妻子的电话，可那边的忙音像一条钢丝刮着他的神经。

任务重于天，这是他成为消防队员的第一天便铭刻于心的话。现在，这句话又从心底冒出来，压抑着他的冲动。这里离金水区太远了，且不说放下手头任务涉水而去，即使能过去也不见得能及时救到妻子。他仰头逼回眼眶里的泪，对着阴沉沉的天空，默默祈祷怀孕的妻子能被消防同事救助、被路人救助、被爱和善良庇佑。

雨还在下，眼前汪洋一片，零零散散的车都姿态狼狈地浮在水中，他的焦虑很快被一个接一个的任务打断。

胜利路西边的饭店里有人被困，他们赶到，才发现积水太深，消防车根本无法行驶，他果断地撑起橡皮艇，下车蹚水徒步往饭店方向行进。饭店里柜台上蹲着一位老人，捂着胸口说：“孩儿，我难受啊，我有心脏病。”他大惊，当机立断和其他队友将老人托举到橡皮艇上，转移到安全地带的医院。就这样，他救了一个又一个，脚被泡得没有知觉，手也被粗粝的绳索磨得渗出血，他耗尽了所有体力，实在撑不住了才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旁忽然传来压抑的哭声，是队友小张。他把手伸过去拍了拍小张的背，小张呜咽道：“我爸一个人住在西三环，还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想安慰几句，话一蹦出口却变成了咬牙切齿地痛骂：“老天爷，别再下了！”

当他终于赶到经七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这里到处都是水，浊浪急速奔涌着，哗哗的水声夹杂着路边人们的哭喊呼唤声，他的心揪成一团，焦急地喊着妻子的名字，往家的方向前行。

忽然，路旁一位老人晕倒了。周围的人说，老人的儿子在附近失踪了，老人一直沿着这条路边走边喊，估计体力不支加急火攻心就晕倒了。

他二话不说，背起老人就往离这最近的医院赶去。医院也是泡在了水里面，大厅里几个医生和护士都站在水里，用微弱的探照灯检查着病床上患者的情况。一个医生的胳膊被利器划伤了，缠着绷带，血在上面开出了触目惊心的“花朵”。

他的眼睛红了，忍不住对医生说，你们是英雄啊。医生愣了下，认真地对他说，你才是英雄。他心中酸涩，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是我妻子的英雄。”

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身后忽然响起了清亮的婴儿啼哭声。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病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产妇，她怀里躺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婴儿直直地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想起了那个小男孩。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狂喜的心，紧紧捂住了嘴，堵住了那句惊呼。

就在这个瞬间，雨停了，这个城市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城市里的许多人还在忙碌着，用水泵抽水，寻找失踪人口，将伤者送往医院……不知谁忽然叫了起来：“快看，彩虹！”人们都闻声抬起了头，仰望着云端的那道绚丽。那些可爱的人们和这道美丽的彩虹一同被深深刻进这座城市的记忆里，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