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娥

端午是中国老百姓的盛大节日，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据《荆楚岁时记》记载，因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是仲夏，它是第一个午日登高顺阳的好日子，故五月初五亦称为“端阳节”。这一天的清晨太阳没有升起之前，晨露和着仲夏之阳气，生成一种奇异的大自然之象，浸润百草，滤除毒素，是根草花木一年内药性最强的时刻，这天早晨采集的草药功效和平时大不相同。

在我那淳朴而又原始的小山村，端午节风情古朴浪漫。它不仅是屈原的祭日，还是春蚕下坡、小麦上囤庆祝丰收的时节。

小麦的清香弥漫整个乡村，空气里流动着丰收的喜悦，打槲叶的姑娘把笑声洒满西坡，晚霞像醉了酒的汉子，摇摇晃晃从西山退去。自由像风儿一样在山庄里乱窜，一群拴了五彩线的赤肚娃儿在麦场上打滚。裹着小脚的奶奶用簸箕搜寻着场边没有扬净的麦子，随着簸箕的起起落落，苍老的白发在时光中飘扬。

我的故乡山高水寒种不了稻米，而特殊的气候类型却很适合春蚕养殖，坡坡岭岭的蚕茧裹着青翠的叶子在枝头上招摇，蚕农脸上的皱纹在丰收中舒展，一把把用藤蔓捆扎起来的茧靶子，一顶筐一顶筐绒乎乎的蚕茧，被蚕农们挑下山来。

从五月初一开始，乡邻们就担着雪白的茧子到15里外的外贸公司出售，然后再换回雪白的糯米、圆润的红枣、五颜六色的丝线和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顺便再去缝纫铺里捡回一些不规整的花布头儿，以备给娃儿们做扳脚娃娃和香布袋使用。卖茧是乡亲们一年里最大的收入，一家人的幸福全在春蚕丝丝缕缕的倾吐中缠绕。

妈妈是缫丝的高手，她会在前一天晚上把茧子泡上，第二天天不亮就上框，在炙热的碱水中母亲的双手上下翻动，一天就能抽出两框的茧丝，这比纯粹的卖茧子要贵出很多。我们沉浸在简单的快乐中，围绕着妈妈起起伏伏的晃动嬉闹着，笑声穿透岁月的褶皱，定格在记忆的底板上。

夕阳把她的余晖热情地撒向村庄，炊烟袅袅，槲叶的清香和着糯米的甜润从各家各户用泥巴糊成的厨房飘出，糯香四溢，整个山村弥漫着草木的气息。小孩子守在灶台边，等待着母亲的赏赐。而我家煮出来的第一锅槲坠是不准小孩子先吃的，母亲必让我剥几个丢进门前的小溪喂鱼虾，说是纪念古代一位叫屈原的忠臣，其余的分给那些买不起糯米的邻居，这是那个贫困年代母亲最慷慨的舍予，温润着淳朴的乡情。

我的故乡氤氲在盛装的节日里，女孩子是这个节日的主角。在我故乡的风俗里，端午节也是“女儿节”。未出阁的小姑娘，母亲用五色丝线编成彩环，在端午节的早上戴在手腕和脚踝上，小小的心灵立刻绽放美丽的欲望，妩媚的笑靥灿烂了整个夏天。

五月也是黑色的毒月，母亲们惧怕五毒侵袭孩子，用五彩丝编成“长命线”拴着孩子消灾驱魔，保佑平安。心灵手巧的母亲会用各色的花布缝制香囊，形状各色各样，惟妙惟肖，有猴子望月、金鸡报晓，扳脚娃娃、菱角鸡心等，每个香袋都配以丝线吊坠，煞是可爱。那时大队卫生室的香料是不收钱的，乡村医生会早早地把丁香、香草、白芷、甘松、苍术和雄黄等，在杵臼内研制成香料粉。母亲在香袋内装上这些香料就赋予了它们灵气，可以辟邪，小孩子戴在颈项上到处招摇，整个五月都弥漫在这温馨的香风里，直到六月初六解下来挂到茄子上，“五月端午人娃戴，六月六日茄娃戴，人娃有灾茄娃害”母亲虔诚地祈祷着，好像那憨实的茄娃真的接受了人娃的一切灾难。

“送端午”是我的故乡隆重的风俗。如果谁家有新出阁的姑娘，娘家要连续三年“送端午”，“送端午”又叫“送扇儿”。“送扇儿”很有讲究，娘家的至近亲戚用精致的竹编小食篮装上时鲜的花样食品，外搭两把小折扇，两条毛巾，如果有了小外孙，外婆还要送上一件红兜肚，寓意消灾辟邪，保佑孩子平平安安。直到六月初六，姑娘回娘家“望夏”回赠娘家亲戚礼品，因为是新亲戚，接待的场面热闹奢华，亲情便在你来我往中越走越浓。

端午节其实也是舌尖上的节日。端午的清晨，母亲会在太阳升起之前把我们叫起，到清澈的泉水边去洗过眼睛，说是可以医治眼疾，我们姊妹四个也着实跑到小河里去洗脸，洗完之后格外神清气爽。母亲早早采回一些蒲艾、线柳、金银花、竹叶等等的草药煮上一大锅新蒜和鸡蛋，不一会儿，场院的石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清香的槲坠、略带药香的鸡蛋和飘着淡淡蒲艾苦味的大蒜，勾引着我们的食欲。

渐行渐远的乡愁淹没了我的文字，缠绕彩丝的臂腕在时空里摇曳，飘着药香的扳脚娃娃行走在城市的街巷，古老的文明与繁华的欲望相撞，我于孤独中寻找童年的意象，于繁华里厮守一抹历史的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