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茹喜斌

大年初一清早，阵阵鞭炮响起时，春节就真的到了。

我也放炮，噼里啪啦，满院硝烟的味道、欢快的味道。继而口袋塞一把麦子炮，跑到热闹的街上和小伙伴耍起。红红的麦子炮点了扔到雪地上，炸出褐色的小坑，一个一个，像春节的眼，瞅着天，瞅着树，瞅着我们红红的小脸儿。隔壁的跃跃，把二踢脚埋进雪里，第一响“嘭——”炸得雪花飞舞，第二响在空中炸出青青黄黄的烟雾，吓得槐树上鸟儿瞬间逃窜，扑簌簌掉下大团的雪花来。于是，欢呼声、吆喝声，伴着冷风肆意飘荡。穿着花衣裳的小闺女儿，高兴得跳高高，扎着红头绳的小辫子一摇一晃，个个都是花骨朵。我闺女她妈，当年那个小妮儿也在，围着粉色的毛围巾，涂了红红的小脸蛋儿，额头点个红点点，小辫上趴着蝴蝶结，瞅我拍手笑。想想，那是一笑定终身啊。

这是前奏，正剧是耍冰凌。我们拿来木棍，敲人家街房瓦檐上的冰凌。那冰凌白白蓝蓝，圆的扁的、形同尖刀。拇指粗的好整，一下就下来，砸成小碎块儿，垒成一堆，里面埋个雷子炮，炮一炸，细碎的冰碴子就纷纷扬扬飞向空中，飘飘洒洒落到地上，似天女散花。有时冰碴子会落在大叔脖子里，立马伸手掏去，但已滑进脊背，突来的冰冷，让他抽鼻子咧嘴哆嗦。大叔狠狠瞪几眼，但又嘱咐别炸着自己。还真有人被炸了，狗蛋儿显摆，点着炮芯子才往冰凌堆里摁，结果炸了手，龇牙咧嘴、疼得直蹦，他爹说：“活该，叫你能吧……”揪着耳朵往家拽。

玉米棒子粗的冰凌难敲，常常连房檐上的瓦都会敲碎。被告到家里，自然挨揍，扒了裤子真揍，屁股蛋儿火辣辣疼。但好了疮疤忘了疼，昨儿敲了，今儿还敲，英勇无惧。看到谁家冰凌又长又大，不敲手痒。这就有人放哨，有人巡逻，有人敲打，一旦成功，撒腿就跑，他家大人出来时，我们已躲在远处门洞里偷笑，还探头看他无奈的样子，随即扔几个麦子炮，啪啪炸响，如同庆功，个个挤眉弄眼儿觉得聪明得很。

敲了大冰凌，去雕雪人儿。滚个雪球，用它砍砍削削，渐渐就有了胳膊有了腿，有了脑袋有了脚。冰凌就是雕刻刀，把我们的艺术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街上有个老婆婆，老是告我们状，谁骂谁啦，谁打架啦，谁拧人架子车轱辘气门芯了，总让我们挨揍。就整她吧，栓子主刀，他堂哥是上海的画家，新华书店里卖的《红灯记》连环画就是他堂哥画的，他有真传。老婆婆被雕得惟妙惟肖，小眼睛，歪鼻子，咧着干瘪的大嘴巴，额头上黑泥巴抹了几道深沟沟。围观的都说像，老婆婆也看了，说了声“像，真像”，呵呵一笑就走了，我们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咋整？雕个大肥猪，继而把它砍成八大块儿，还不停地喊：“过大年，杀大猪”，爽得很，坏得很。再雕个小鬼子，一人一根尖尖的冰凌，刺向鬼子的脸，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个个都成了小英雄，威风得很。最精心的是雕个小闺女儿，头上扎两根小冰凌绑根红绳儿当朝天瓣儿，脸上摁两块小冰凌当眼睛，鞭炮的红纸屑撒在头上当花戴，两片儿红纸贴出个红脸蛋儿，继而就指着身边的小闺女儿大喊是谁谁的小媳妇。这下好，花棉袄的小丫头、流鼻涕的小娃娃，就跟着起哄了，又蹦又跳，大喊大叫，以至雪仗开打，雪球满街飞，笑声满街飞，成了大年初一的高潮。

这一切的代价是小手冻成了红萝卜，又疼又麻，但又高兴得很、过瘾得很。

童年的春节，已成久远的图画，那雪那冰凌，就是这图画的点睛，总让人怀念，也有着酸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