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忠彦

也许是生在河南曲剧故乡的缘故，自小在“曲子窝”里滚爬，吮吸着曲剧文化的乳浆成人，陶醉在曲剧沁心润肺的旋律中成长；沉醉于曲剧经典曲牌诞生的故事中成才；痴情于曲剧酥骨销魂的神韵中老去，光阴刺啦一声，人逼花甲了！

花甲情未了。每每听到河南曲剧慢舵曲牌舒缓愉悦的旋律，我的心就会飞向滔滔的黄河，耳畔响起母亲河的涛声、黄河船的摇橹声、水手的号子声，那段诞生在黄河船上的曲牌慢舵故事，不胜从遥远的历史深处裹挟着黄河的浪花飞溅而来。

1932年仲夏，临汝县农民曲子班班主朱万明、关遇龙从西安贩土布搭坐黄河船归途中，风平浪静，水势缓慢，黄河船平稳前行。乘客一个个心平气和地坐着，舵手悠闲地掌舵，水手们慵懒地或坐或躺。朱万明、关遇龙体验着黄河船此时此刻难得的悠闲和平静。此刻，天蓝蓝、风溜溜、水平平、船悠悠，朱万明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想唱曲子的感觉，创作的灵感不期而至。他站起来正待放喉歌唱时，船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个水手伸出划杆打在他肩上，疼得他一咧嘴，激情即遁。此时，船身再次猛然一抖，船便跌入了险峡激流，白浪滔天，船身剧烈颠簸起来。乘客们平静的心境顷刻逝去，一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惊诧不定地望着汹涌的河水。只见舵手双目炯炯有神，双臂掌舵，猛扳硬推，全神贯注。刚才慵懒的水手们一下子变得剽悍勇猛起来，他们高呼着号子和惊涛骇浪搏斗。“嗨哟！嗨哟！”一声比一声紧张高昂的号子声，上下韵味十足，听得朱万明简直入了迷。突然，一朵浪花打来，船儿被抛向了空中，专心品味上下号子声韵味的朱万明，左手松开扶手，右手的中指敲击船帮，哼唱着韵味十足的黄河船曲。飞浪把他的身子抛向了空中，险些就要跌入骇浪，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水手抢上来用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而他的下半截身子已落入了黄河中，水手用劲往上猛一拽，把他淌着水的身子拉上了船。恰在其时，船儿又被一个骇浪托了起来，并朝着一块巨石撞去。恍惚中朱万明仿佛看见那块巨石上写着“朝我来！”，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眼前的惊险场面。水手们全力与波浪搏斗着，叫喊的号子声更加急促高亢激昂，所有的乘客都是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终于，黄河船驶过了险滩峡谷，河道变得宽敞起来，水势再次平缓下来，船儿又恢复了平稳运行，一船人都松了一口气。神情庄重冷峻的舵手，此刻的脸色也温和松弛下来，掌舵的双手也轻松缓慢下来，船身平稳漂动，水手们呼喊出的号子声也变得十分悠扬、轻缓和自在。

“嗨哟！嗨哟！”“嗨——哟——嗨——哟——”朱万明闭上眼睛仔细品味那或急促或松缓的号子声，上下贯通，极富神韵，于是艺术创造的灵性倏忽而至。他不禁站起来手舞足蹈，喊起了号子：“嗨哟！嗨哟！”“嗨——哟——嗨——哟——”惊呆过来的舵手拉住朱万明的手说：“这号子经你这一喊，咋天歌仙曲般好听哩！”

朱万明说：“劳动创造生活，也创造出了美妙的音乐。我想依据你们的号子声，再依托曲子曲牌中的扬调和书韵的四句格式，设计一个表现惊惧紧张之后的舒缓愉快的新曲牌。”一个水手说：“说得再好不如唱的好听，别光说吊我们的胃口，赶紧哼出来让我们听！”朱万明开始用家乡常用的“神江神、神江神、神是黄神”的词文哼唱起来，关遇龙忙用嘴“当哩郎当——”拉起了肉弦子。慢舵：一个以黄河船上水手们喊船号子的原生态音乐素材创作的经典曲牌诞生了！

黄河荡舟，曲韵流觞。我一直品嚼着慢舵曲牌的故事，从童年走动到花甲，魂系曲剧，魄入黄河，思绪飞扬。草根艺术的河南曲剧竟和母亲河有着如此的血脉渊源。咆哮的黄河也有着温柔舒曼的一面，把生活的恬静、岁月的悠闲、时光的恬淡、人生的舒悦、节奏的乐感，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曲剧的旋律，温润和愉悦了多少颗或忧伤或疲惫的心灵，唤起对美好生活的神往！

一曲慢舵释悠扬，一条黄河泄柔情。讲着黄河和曲剧慢舵曲牌的故事步入新时代，可谓感悟颇深：黄河母亲赐予我们的不仅仅是刚强、坚毅、急匆、暴戾、豪放和粗犷，更多的是温情、舒适、恬淡、安澜、安然和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