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苗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去六进一……”路过一家少儿培训机构,听着这首童年耳熟能详的歌谣,脑海里兀自闪现儿时的一幕幕。
那是被母亲戏称为传家宝的算盘。周边为紫檀木框,上档双珠,下档五珠,共十三个挡位,似列兵布阵,四角和边框以黄铜皮镶嵌包裹。朱红涂漆历经岁月洗礼,已经斑驳,木珠子在亿万次的计算拨弄下,乌油发亮,有几颗已经微微裂开。
我家这把算盘的年代已无从考证,祖父说是其曾祖父留下来的,在饥荒的窘迫年代,在战争逃难的惶恐中,祖上始终携带着这把算盘。祖父家世良好,念过私塾,写得一手毛笔字,又精于珠算,被乡亲们选为文书。三年自然灾害,大别山地区经济凋敝,物资匮乏,作为公社的大掌柜,祖父夜以继日地盘算着怎样让社员们吃饱饭,不饿肚子。
祖父用他那把算盘毫不含糊地计算着公与私、廉与贪。工作近30年,他经手的账目没发生过差错。每每公社收获时节,祖父背着他的算盘,在田间地头、公社仓库,随时随地开展工作,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如金声玉振、黄钟大吕,似百鸟争鸣、兔落鹘起,不一会儿便账清目楚,收支分明。
某次年终决算,有人诬告称公社集体账目出现大几百元的亏空,是被祖父挪作他用。面对隔离审查,祖父坦然自若,积极配合,最终审查组未发现任何异常,公社召开大会为祖父澄清正名。会上,祖父感慨地说,算盘就是我的脸,一是一、二是二,公平公正,清清白白,偷抢扒拿非君子所为。
十里八村的乡亲们称祖父“孙居正”,至今仍有一些老人津津乐道着他的忠厚耿直、公道正派,祖母曾抱怨祖父“没沾上公家一点光”。因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家里人常常挨饿断炊,但祖父从来不愿落人闲话。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宁可用柳条织筐编篓、研墨写春联换取口粮,也没有为自己谋过私。为增加集体收入,祖父提议开办大米加工厂,办油坊、豆腐坊,在精打细算中,助乡亲度过饥荒岁月。
祖父一生清贫,两袖清风,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大别山,倒在了为公社计算、分发粮食的路上,没来得及留遗言。只留下那把算盘和一副他写的楹联:
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人无知者;
办一事须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
进入大学学古文我才知道,那是清朝名吏陶澍的自勉联,大抵祖父意在告诫后代学习这种廉洁自律、敢于担当吧。
及至父亲成年,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下,家中种菜卖菜,以维持生计。那把算盘被请出来发挥余热,当地方言有“算盘一响,日进万两”之说,父亲用它来计算月进日出、盘点账目。儿时经常看到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手持账本,父亲手拨算盘,举案齐眉让年幼的我备感温馨。但他们对账却并非为算盈亏,中学时我曾无意间翻开那摞账本中的某一本,里面简单记录了小生意的支出收入,更多的是困顿时亲朋、邻居的帮衬:表叔两块钱,陈婆婆三斤米,周姐送闺女一件红毛衣……父母不仅算清了生活账,也算明白了为人处世的道义。
我也曾耳濡目染,算盘打得行云流水,小学时还参加过竞赛,却无经济头脑,是个遇事不会“盘算”的人,只好念了文科。“咱家几辈子都是忠厚传家、务农教书,你们在外要本本分分、与人为善,咱不求升官发财,只求踏踏实实、清清正正。”少时的我曾不以为然、敷衍搪塞,甚至反感父母的迂腐说教。工作以后我才慢慢懂得,这是父母的牵挂与嘱咐。
“身方气正骨铮铮,起落铿锵和璧声。排好良心一串串,不谋私利为天平”。一是一、二是二,是算盘遵循的法则,也是祖辈教给我的为人之道,更是一种家风和家道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