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远

风雨凄凄，夜阑人静，独坐窗前，聆听着诗人余光中《浪子回头》中“母校的钟声悠悠不断，隔着一排相思树，淡定的雨雾，从四十年代的尽头传来，恍惚在唤我，逃学的旧生，骑着当日年少的跑车，去白墙红瓦的囊萤楼上课……”的诵读，我恍惚间又听到了母校那亲切的钟鸣，看到了母校那口沧桑的老铁钟，看到了十几年如一日坚守在母校敲钟的徐老师，想起了童年时代在母校的美好时光。

我的母校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一座庙堂改建而成的。因这里有两个庙堂，故叫双庙小学。校园坐北朝南，占地30多亩。在我的记忆中，学校共有五个年级十个班。校园东墙外是一条自北向南的小溪。清澈见底的小溪在校园外墙东南角折向西南，从学校门前一架古老的石桥下穿过，折南缓缓流去。远远望去，白墙蓝瓦、玉带缠绕、绿树掩映下的校园，显得宁静而又安详。

校园的中轴线是一条南北甬道，在柔软的沙砾甬道旁栽着两行碗口粗的柏树，在甬道中部西侧有一棵蓊郁的老榆树，树的枝丫上架着一口老铁钟。这口老铁钟直径大约30厘米，曲线玲珑，圆润祥和，外壁历经岁月侵蚀虽已锈迹斑斑，但内壁经过岁月的打磨，却发出幽幽的光。铁钟的中心处悬着一个小铁杵，铁杵下的孔上系着一根细长的绳子，在绳子垂到离地面近两米处系着一个光溜溜的枣木手柄。

我就在这悠悠的钟鸣声里，度过了快乐的小学生活。五年间的每天清晨，当这口老铁钟发出的钟鸣声划破黑夜，惊醒憩息在树丛中的小鸟，如一圈圈涟漪在乡村上空扩散时，黎明便揉着惺忪的眼睛向我们姗姗走来。伴随着“当当、当当……”的短促钟鸣声，我和小伙伴们快步走进校园，走进教室，准备上课；伴随着“当当当、当当当……”的急促敲击声，我们翻书页，开始知识的求证探索；伴随着缓缓的钟鸣声，我们飞奔出教室，在校园里放飞心情；伴随着紧急的钟鸣声，我们奔向操场舒展筋骨，锻炼身体。

在我五年的小学生活中，徐老师一直负责这口钟的敲击，他是这所学校建校后专一敲钟时间最长的人。徐老师身高约有一米七五，头发花白，面庞清癯。他家就在校园东边的双庙村。那时，为了把钟敲准，徐老师总是提着一个小闹钟。那个小闹钟从来没有离开过徐老师，徐老师到哪里，那个闹钟就带到哪里。在快到敲钟的时间，他就早早地来到大榆树下，左手拿着闹钟，右手拽着钟绳的钟柄，两眼直盯盯地注视着闹钟。待到闹钟指针指向等待的那一瞬间，他就仰起头，拉动钟绳，把铁钟敲得“当当当”作响。那钟音声传林岳、响彻云霄，飘荡在乡村方圆三里五村的上空。这口老铁钟，不仅是我们生活学习的指挥棒，也是我们当地农村人上地干活、下工的钟声。

由于徐老师在这个岗位上工作时间最长，徐老师和校园那口老铁钟也一起定格在了我们心中。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毕业后有幸回到母校教书。那口锈迹斑斑的老铁钟还挂在那里，敲了十余年老铁钟的徐老师已经步入古稀之年，腿脚不灵便，也不再敲钟打铃了。学校没有了专门敲钟打铃的人，敲钟打铃就由老师们轮流值班。不过，那时徐老师还时常拄着拐杖来学校看望大家。他每次来学校，都要到那棵大榆树下，仰着鬓发苍苍的头，久久地凝视着那口老钟，用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棵树，再轻轻地握住钟绳的手柄，似乎是想再敲一下，但是欲敲又止，又把手停留在空中，再也没有动。有次，徐老师指着那口老铁钟对我说：“你看这钟还是原来那个样，没有变，我每天听着这声音感觉很舒服。我现在老了，老眼昏花，记性也不好了，敲不成了，现在你都当老师了，一定要把这钟声敲准敲好，咱这里的老少爷们儿不能没有这钟声，大家每天都在听这钟声。这里只要钟声在，咱这里的娃就会有出息。我听说今年咱这里出来6个本科生，这是多好的事啊……”看着徐老师自豪满足的神情，我也深深体会到一个老教师、一个敲钟人与母校的深深情结及对母校未来的美好期盼。

我在母校执教三年，后因工作变动，离开了学校。再后来，我听说徐老师与世长辞，双庙小学也迁到了新址，昔日的那棵大榆树消失了，那口老钟也不知去向。

今夜，听着那“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浪子已老了，唯山河不变……”，我仿佛间又听到母校那清幽的钟鸣声、母校老师的谆谆教导声、小伙伴朗朗的读书声……多少年来，是那亘古不变的钟鸣声，是那坚守、执着的精神在引领着我、启迪着我、哺育着我、激励着我，使我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在生活的海洋中奋勇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