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义
自从母亲有了手机,我的电话就多了起来。前几天,甚至半夜还接到她的来电。果然有大事发生:家里喂的一头母猪生了,一窝儿居然生了十四头!
她急着给我报喜,也不看看时间。其实,母亲给我打电话,一方面是分享她的喜悦之情,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原因,这头母猪打小是我和弟弟给她扎本买的,是我们给她栽下的一棵“摇钱树”。
前年夏天,在老家院里的一次闲谈中,母亲兴奋地描绘起了她的创业蓝图。当时猪肉价格高、市场稳定,她寻思着养一头母猪。地里活儿不耽误,下了猪崽还能卖钱,她笃定这是一条不错的致富门路。赶得紧的话,年头到年尾,母猪能生两窝,缺钱时猪娃一卖,不说财源滚滚,起码换得一笔碎银,家里一年的开支就不愁了。
想法是好,只不过猪娃太金贵,一头要千把块钱哩,本钱让她犯了难。印象中母亲从没主动朝我张过嘴,看样子那次是鼓了十足的勇气。母亲笑说,你就等着看娘发财吧。
记忆中我家几乎年年养猪。论技能,母亲真是没得说,专家不敢称,但绝对算得上行家。选猪娃是源头,大有讲究,母亲拿“选美”的标准对上庄下邻圈内的猪娃进行评头论足。当肉猪喂的,只要品种好、体形好、吃相好、神态好就行;而准备留做母猪的,更得认真挑、仔细相了。
喂母猪,就是指望它多产崽,单排乳头不能下十个,分布要均匀,不然会造成奶水不济,猪娃营养不良;臀部得匀称、宽大,便于配种;母猪老了得及时淘汰,换成年轻貌美的。母亲总结下来的经验一套一套的。
逮回来的猪娃圈里一丢,家里的剩饭剩菜,生瓜烂薯便有了下家。上篮子,地里转一圈儿,沟里走一趟儿,便是一篮子猪们爱吃的“绿色食品”。
晒干的花生秧、红薯秧、豆秧,机器一粉,跟麦糠一样,是上等饲料。筛下的麸子、皮子,槽里一搅一拌,猪吃得更欢。随着母亲的精心喂养,不多时猪便长成了。
母亲会把关于母猪生理的重要日子写在本上,记在墙上,不时掐指扳算着,心头的欣喜在脸上漾着。
临近产期,母猪会发出一些特殊信号,母亲总是会第一时间捕捉到,随即去坡上搂一筐子栎叶猪窝里一撒,停下手头活儿坐家候着。
是不是害羞不知道,但确实很多时候这畜生放着白天的时间不生,硬是磨蹭到半夜生产。母亲叫来父亲打手电,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接生婆”,兴奋地迎接一个个小生命的诞生,约个把小时,圈里猪们便闹嚷嚷“一大家子”了。
才生下来的猪娃,头二十天吃奶,后续慢慢上食。猪娃围成一排,各自噙着一个奶头,拱着、玩着、吮吸着。母猪安详地躺着,哼着摇篮曲,任由它的孩子们吃饱之后噙着奶头睡,或是在其肚皮上滚爬,享受着猪妈妈的幸福时光。
猪娃卖得快时,等不及双满月,邻亲们就围上门了。大猪和猪娃分开喂食,“猪娃儿~猪娃儿”一叫,猪娃听惯了母亲的呼唤,争先恐后从一根根木头围栽的圈缝儿里钻出,撒着欢儿朝母亲跑过来。
一个个撅着长长的嘴巴,两个上露的鼻孔乌黑而深邃,两眼直勾勾盯着我母亲手上的葫芦瓢,见手一扬,不等搅拌,便争抢起来。“紧嘴个啥,有你们吃哩”,母亲吆喝着,一手抄起小棍儿。
“小灶”一开,母猪明显觉着失宠,口水横流,羡慕有加。在这过程中,上门买猪娃的人,通过看吃相、体形、精气神,便有了决定。指住哪一头,父亲便飞快地下手,拽住两条后腿,手到擒来。
挑好的猪娃,被绑上四肢,塞进早已备好的尼龙袋里。价钱随行就市,前些年便宜的时候,一头七八十块钱也有过,一笔一笔,如涓涓细流,滋润着家里绵长的日子。现在水涨船高,一头能卖几百、上千,除去成本,还算济点大事的。
歇斯底里的惨叫中,母猪这才看清了这场“鸿门宴”,它护犊心切,跃跃欲试要“猪急跳墙”。先前吃得正欢的小家伙们一看情形不妙,再好的美食也贪婪不得了,一窝蜂似的挤扛着撤回老巢,躲到猪妈妈身后,不再露头。
早年家家钱窄,上庄下邻多是老熟脸,逮猪娃赊账的居多,没钱时催也没用,有时候甚至要等到喂成大猪卖了,才能讨上卖猪娃的钱。有句土话说得贴切,形容借出去的钱难讨,就说像“讨猪娃账”。
遇到挨近人买,情分肯定要看,钱不会收太足。母亲嚷嚷着,不就是一头牲口嘛,逮走喂吧!来人执拗不过,只好当着母亲的面把猪娃免费逮走。过后不久,在院子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会突然冒出一沓钱,恰好是一头猪娃的价,母亲好一阵愧疚。
放下电话,睡意全无。
我心说,家里本来已经脱了贫,眼下又有这十几头猪娃在,后续随着我们给她栽下的这棵“摇钱树”越长越丰茂,母亲可不真就发财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