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娥

那轮照亮中秋的明月，实在太老了，老得像是从时光里走出来的老人，凝聚五千年的光华，打磨成圆圆的思念。

中秋节起源很早，在我国古代，帝王就有春分祭日，中秋祭月的礼制。《周礼》中，已经有了“中秋”一词的记载。后来王公贵族和文人雅士争相效仿，在中秋时节，对着天上那轮皓月，观赏祭拜，寄托情怀。

那一轮圆月从《诗经》中走来，在平仄间发光，拨开远古的星辰，洒下一路斑驳的银辉。于是，人间就有了夜的影子。这个影子牵着游子的魂，走得再远也要抵达心灵的归宿。

我梦里的中秋便是那轮坐禅千古的圆月。小时候奶奶告诉我，月宫里住着一位老人，她每天都在捣药，谁吃了这种仙药就会长生不老，飞到天上去。于是，我就盯着月亮看：圆圆的一盘月，在我的眼里转啊转，慢慢地转成了晶莹澄澈的玉盘，再转啊转，玉盘转成了冰轮，圆圆地嵌进天幕，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树影子也清晰起来，老人也慢慢地活动起来，手握石杵对着面前的石臼一起一落地捣起来。天上一个奶奶，地上一个奶奶，天上的奶奶捣灵药，地上的奶奶捣粟谷。奶奶把刚掰下来的嫩玉米放在石臼里，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婆婆娑娑地捣起来。

奶奶说：“一年里中秋的月儿最大最亮，她要照亮回家人的路。”“中秋节，月儿明，照我身，随我影，一走走到北京城，我送月亮大月饼……”我不知道这个童谣出自何处，但从奶奶轻轻的哼唱中感受到了她美好的向往。于是我就附和着奶奶哼起来：“月亮走，我也走，我给奶奶赶牲口，一赶赶到北京城，我送奶奶住高楼……”奶奶就高兴地胳肢我，我们咯咯地笑，然后奶奶抱起我：“走，给月亮奶奶送月饼去喽。”

奶奶会自制月饼。她把上好的白面和红透的灵枣放在笼屉上蒸，再把蒸熟的灵枣去核儿，放在石臼内，捣得细细碎碎、黏黏糊糊，拌上用芝麻油调和的花生、姜丝、陈皮、红绿丝、白冰糖馅儿，然后用掺了小磨油的温水把蒸熟的好面和成柔软的面团，掐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面剂儿，再擀成厚薄合适的面皮儿，包上早已备好的五仁枣泥馅儿，揉成圆圆的饼，放在刻有花纹的模子里压出图案，摊在铁鏊子上用小火炕，不焦不糊，黄澄澄的，图案凹凸有致。烙花儿正好，色香俱佳，吃起来酥软糯甜。

中秋的月光下，奶奶在当院的捶布石上，摆满了月饼、香梨、石榴、葡萄、柿子等时令瓜果，点上一炷香，虔诚地匍匐在地，低眉合掌念念有词。她祈祷月神奶奶，向天再借五百年，她和儿孙们还没有处够，她舍不得满堂儿孙，让她再活五百年，保佑子子孙孙太平美满。我暗自讥笑奶奶疯人疯语，借什么的都有，可怎么能借来岁月呢？

奶奶虽然没有借来五百年时光，但却修来了一百年正果。在一个明月如镜的中秋之夜，她被月亮奶奶带到了遥远的星空。

于是，我把思念的月光种在一行行文字里，中秋成了我永恒的追忆。当我再次盯着那个玉盘似的明月，捣药的老人可否变成了捣粟谷的奶奶？那婆婆娑娑的影子岂不是奶奶终日劳作的镶嵌？那如瀑布般倾泻的银辉岂不是奶奶爱的光芒？

我多想还能拽着奶奶的衣襟，捧一缕门前的月光放进行囊，温暖我前行的路。

奶奶说：“地上少个人，天上多颗星。”我想那应该是一些普通的人，他们点缀了灿烂的星河，而我的奶奶一定是那圆缺有度，盈亏自律的月亮，她选择了团圆之时离开，也必定会在满月之时相逢。遥寄一轮明月，重温儿时歌谣，也许在天涯共此时的中秋，奶奶就如影随形般在我们身边，把秋思撒落在寄语酿花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