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

旧日乡间，一到夏天，狭窄低矮的土屋里，圈气不通风，热得像蒸笼，农人们掂张草席，搬个软床儿，就去外面睡了，习惯成自然，无关男女老少。

如今想来，夏天在户外露天睡觉，清丝凉风，心里敞亮，好处说不完，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农人们总结归纳出来的“三怕”。第一怕，非“半夜里下雨”莫属，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冷不防就会来一场瓢泼大雨，让人措手不及。祖母常说，一个星星管半夜，两个星星管到明。意思是说，能看见星星的晚上，云层都比较薄，下雨的可能性不大。可有时候乡谚也不灵验，睡前明明是皓月当空或者繁星点点，压根就没有要下雨的征兆，后半夜睡意正浓，突然间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先是风挟裹着沙土扑面而来，紧跟着毛毛细雨接踵而至。上了岁数的庄稼人睡眠比较浅，雨滴刚落在脸上便被惊醒，慌乱中不忘推醒周围的人，扯着嗓子大声喊叫：“雨下大了，赶紧走！”迷迷糊糊中，众人一个个翻身起来，找鞋的找鞋，卷席的卷席，揉着惺忪的睡眼着急慌忙往家跑。一群人还没跑到家门口，雨点戛然而止，天又晴了，于是不少人心有不甘，扭头回去接着睡。老天很会捉弄人，有时候一夜里断断续续能下好几阵儿雨，为了“躲雨”，人们掂着席夹着单子从外面到家里，往返要跑上好几趟。年轻人瞌睡大，正呼呼大睡时天空突然下起牛毛细雨，他们往往会把单子往头上一蒙，翻翻身接着睡。随着雨点越来越大，薄薄的单子终难遮挡雨水的侵袭，无奈之下只好卷起铺盖回家去，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情愿。

乡村夏夜湿气大，各种虫子异常活跃，加之野草遍地丛生，为小动物们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庇护场所。露天睡觉的第二怕就是，时常会有癞蛤蟆啊、长虫（蛇）啊、蝎子啊等小动物贸然闯入“卧榻”，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祖父曾经给我讲过一件三叔年轻时露天睡觉压死长虫的事儿，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有一年夏天，膀大腰圆的三叔给邻居家帮忙盖房子，由于那天活儿赶得急，一直忙到半夜才收工。简单吃些东西，疲惫不堪的三叔从家里顺手掂张草席，走到门外的树底下，展开草席往地上一铺，一倒下就呼噜呼噜睡着了。一觉睡到天大亮，等三叔一骨碌从席上坐起来，卷起草席后猛然一惊，草席下面居然躺着一条三尺来长的死长虫。据三叔后来回忆说，那天晚上实在是太瞌睡了，天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把草席随手一扔刚好压住了那条长虫，加之大块头的他躺席上睡一夜连个身都没翻，硬是把那条倒霉的长虫活活压死了。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在外睡觉时曾经经历过一件和癞蛤蟆亲密接触的事情。一个夏夜，在外面睡觉的我起来小解，由于天黑，我在地上摸索着找鞋，没摸到鞋，手却碰到了一团涩拉拉、软乎乎的东西。我打了一个激灵，惊叫一声，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虽然黑灯瞎火，但是凭直觉我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一只硕大的癞蛤蟆，惊吓之下睡意全无。睡在一边的哥哥被我的叫声惊醒后，一个劲儿地安慰我，可是心惊胆战的我却怎么也睡不下去了，夹起单子跑回了屋。不过，到了第二天晚上，我的恐惧感已经完全消失，又屁颠屁颠跟在哥哥后面去外面睡了。

露天睡觉第三怕，便是各类小虫子爱往耳朵眼里钻。钻窟窿打洞是一些虫子的天性，人的耳朵酷似大自然中的洞穴，故而一些虫子常常误闯误撞，钻进人的耳朵眼里不出来。在上初二那年的暑假，我曾经遭遇过一次蚰蜒入侵耳朵的经历。我头天晚上在外面睡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后我感到一只耳朵里嗡嗡作响，用手拍一拍耳朵响声骤然停止，可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又接着响。母亲摸着我的耳朵看了又看后，转身走进灶房拿了一根筷子，手里还拎着小磨油瓶子。我一头雾水，不知母亲要干啥。母亲笑呵呵地说，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遵照母亲的吩咐，我搬个凳子坐到了光线充足的院子里，母亲示意我把头歪到一边，然后将筷子的一头伸进小磨油瓶子蘸了蘸，小心翼翼地把几滴小磨油滴到了我的耳朵眼里。刚滴进去我只觉得耳朵里有些痒，好像什么东西在里面慢慢蠕动，突然间“嗡”的一声炸响，耳朵里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变得格外清净。随着母亲的一声惊叫，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我直起身子，看到母亲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疑惑不解。许久，母亲才缓过神来，指着地上一只被踩扁、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黑色虫子，故作轻松地说，孩子，没事了，耳朵里进了一只小虫子。当时我也不太在意，心想年纪轻轻的，耳朵里进个小虫子算啥，用不着大惊小怪。

本以为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后来母亲在一次闲聊中无意说漏了嘴，提起了那件事。母亲心有余悸地说：“刚啊，当时我一看估摸着耳朵里肯定有东西，但说啥也没想到是长一身腿的蚰蜒啊，太吓人了，到现在我想起来心里还是扑通扑通乱跳。”母亲的一番话说得我瞠目结舌，她凭着经验一开始就知道我耳朵里面有虫子，只是为了不让我担惊受怕，同时也是为了让我配合他的行动，母亲才故作镇定瞒着我，直到那只面目可憎的蚰蜒从我耳朵里哧溜钻出来，母亲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