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国人喝酒一定要有下酒菜，讲究几凉几热，荤素搭配，色香俱佳，有里有面，这才能喝出气氛，喝得高兴。不像那些欧美老外，可以不吃一口菜，就干喝一晚上，也照样心满意足。

常见的下酒菜，热菜且不说，单是凉菜，就有酱牛肉、花生米、白斩鸡、拍黄瓜、卤猪脚、冰糖凤爪、洋葱拌木耳、拌莲菜、水煮黄豆、海蜇皮、凉拌豆腐等数百种之多。陆文夫在《美食家》小说里记，某人坐火车从京至沪，喝了一路酒，下酒菜就是一根鸡爪子，仍喝得有滋有味。而在神话里，钟馗过生日，妹妹的贺礼居然是捆了几个小鬼，送与哥哥下酒。

下酒菜，在中国可谓历史悠久。史载，殷纣王建酒池肉林，穷奢极欲，下酒菜有熊掌、豹胎、凤肝、龙髓等，其实这只是后人想象加杜撰的，那时的下酒菜都简陋至极。到了孔子时，烹调技术有了明显进步，餐桌上的下酒菜有了腊肉和他最喜欢的肉羹等。至于著名的“孔府菜”，则是其后世子孙慢慢发展起来的，多与夫子无关。

到了秦末，杀气腾腾的鸿门宴上，猛将樊哙的下酒菜是一条半生不熟的猪前腿，他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喝得豪横不羁。生猛如此，就连霸王项羽也忌他三分。刘邦能全须全尾逃回，张良固然筹划有方，樊哙也功不可没。

宋代苏子美以汉书下酒。他住岳父家，每晚读书总要饮一斗酒。他岳父很奇怪，就去偷偷看他，只听他在朗读《汉书·张子房传》。当读到张良狙击秦始皇误中副车，就拍案叫道：“惜乎夫子不中！”说完满饮一大杯。又听他读到张良汉高祖说“此天以臣授陛下”时，又拍案叫道：“君臣相遇，其唯如此！”又满饮了一大杯。他岳父大笑道：“有此物下酒，一斗实不算多。”

《水浒》里，众好汉的奋斗理想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苦于条件所限，下酒菜多是“切二斤好牛肉”。浪里白条张顺在浔阳江畔招待宋江那回，曾破例做了一条鱼，还把吃剩的鱼做成一碗醒酒汤。但是，到底没有挡住醉酒的宋江在江楼上题了一首“反诗”。

宋光宗绍熙三年，辛弃疾到福建做官，顺道看望老友朱熹。朱熹为他接风。酒端上来了，却没下酒菜，辛弃疾说：“干喝没意思。”朱熹想了想，就让仆人用盐水煮了一碟子黄豆，喝一杯酒，吃一粒黄豆，如果你喝一杯吃两粒，他的脸色就会沉下来。要换个人早就跟他翻脸了，好在辛弃疾深知朱熹节俭脾性，并不以为忤，仍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臧否人物，尽欢而归。

清代中叶，经济得到长足发展，《红楼梦》里的下酒菜就丰富多了，贾府到底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大户人家。除了家常菜肴外，还有糟鹅掌、烤鹿肉、酸笋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火腿炖肘子、牛乳蒸羊羔、鸡髓笋、炸鹌鹑等近百种。其中还有个刁蛮成性的夏金桂，“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如今河清海晏，朗朗乾坤。日子好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下酒菜也越来越丰盛，花样越来越多，中西合璧，古今交汇。愿你我都有个好胃口，大快朵颐，不负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