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炎

这是我第一次阅读刘芳女士的作品。在此之前，她与丈夫席根——这对鹰城文坛资深伉俪的名字早已盈耳多年。我曾经揣测过她的文学样貌，定然功力匪浅。但当这部新版散文集的作品一一过目之时，我仍然吃了一惊，对这满卷珠玑不由肃然刮目，称赏不置。

在刘芳笔下，物事风景，俱作人看。也就是说，她以人性化的目光观照万物，赋万物以人格。正因如此，那些诉诸笔端的文字，才涌动着强烈的生命意识，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她写春城之花：“老花尚未退位，新苞已经登场”，一老一新，一退一登，生动形象，活泼诙谐，动感十足，活化了繁花竞放、生生不息的锦簇花意。她用“俏皮”二字形容春城之雨，以“小龙王”和“睡美人”拟写施雨场景，别开生面，栩栩如生，作家的想象力和出众的文学感觉，不唯令文字灵动质感，更使作品灵光四射，读来耳目一新。在《布谷声声》里，布谷鸟和“吃杯茶”俨然化身为两名歌唱家，“一个清脆，一个粗犷；一个女高音，一个男中音；一个音调单一，一个富于变化，它们在麦收前后的交相和鸣，在大平原上构成了最美妙的一曲乐章”。读至此处，一幅人鸟和应、鸟欢人勤的田园风景画，仿佛在天地间徐徐舒展，令人如饮甘泉，心驰神往。

语言之于散文，若气质之于女人。不唯外在的华美，更是内在的修为和心灵的仪表。其美，可令你怦然心动，可令你玩味再三，可令你回味无穷。诚所谓“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品读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我素来对语言格外看重，甚至视之为作家才华的表征。不同的作家，往往有不同的语言风格，或粗犷豪放，或细腻婉约，或清新平实，或绵密醇厚，或古朴端丽……刘芳的语言，窃以为有集大成之感。豪放处，可以“雪涛飞虹，倾珠抛玉”；婉约时，可以小桥流水，嘤嘤喃语；绵密处，针脚细密，荡气回肠；端丽时，典雅清丽，古意隽永。

散文以抒情见长，小说以塑造人物为重。刘芳写人记事时，则将小说笔法与散文叙事进行了巧妙的嫁接。写曾祖母烧饭，“总是用手举着柴禾，让火苗不远不近刚好燎住锅底”，寥寥数语，工笔白描，却极其传神地塑造出老人聪明能干、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美好形象。写奶奶纺棉，“盘腿坐在蒲团上，不紧不慢地摇着纺车，神情慈祥而端庄，姿态娴静而优雅”。写父女同行，“父亲无言一笑。一段绳索连起了两辆车。父亲将女儿扶上车座，一声‘开拔’，奋力蹬车。父亲低低俯身在车把上，一左一右，猛踩脚蹬，动作坚韧而富于节奏”……这些特征性细节的捕捉、聚焦与放大，有效地将小说优势转化为散文优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亲情友情真挚动人，既有情感张力又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如果说艺术表现力是一个优秀作家的良好素养，那么作家的情怀与思想则决定了作品的高度。毋庸置疑，刘芳是一个拥有大情怀并善作严肃思考的作家。在《将军楠》中，她将将军楠视为历史的见证者，以一咏三叹的追问反思历史的沉疴，把一个报国无门的少帅形象定格为一帧凝重的剪影，通篇流贯着悲壮沉郁之气。而结尾却笔势陡转，奇峰峭立，“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令将军楠在新的时代生机勃发，寄予了作家的豪迈气概和冲天豪情。即使在多篇叙写成长历程、亲情友谊的散文里，作家也常常把个人命运置放于历史演进和时代大潮中，在感情的抒发中融入深深的反思与喟叹，彰显人格与情感的同时也直击物欲横流中心灵的迷失，始终坚守纯正的人文立场，努力切入人性与社会的深处，从而赋予作品时空的广度、生活的厚度和思想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