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振营

一棵柳树总在心头挥之不去，这是一棵长在军营里的弯弯柳。

那一年，18岁的我参军来到了新疆天山深处的一座军营，荒凉的场景一下子使我们的情绪跌到了谷底，大家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一场光荣传统教育把我们拉回了现实。政委马德海，黑红的脸膛上写满坚毅和刚强，那是他长期坚守高原留下的印记。“岗位就是战位，吃苦就是锻炼，是孬种才会当逃兵！”我把他的这些话记在笔记本上，换上草绿色军装那一刻的自豪感又一下回到了身上。翻过那座山就是另一个国家，我们能在这里驻守，肩负的是一种责任和使命，从此安下心来把军营当成了家。

军营里没有一棵树。我问政委，政委说，这里一年只有两三个月气候还算正常，夏天奇热，冬天奇冷，加之营区在戈壁滩上，存不住水，连续栽了三年树没有一棵成活的，后来索性就不栽了。

我也习惯了没有一棵树的军营。走正步，练射击，练投弹，意志在汗水中坚定；起床号，出操号，熄灯号，纪律在号令中强化；叠被子，搞卫生，整内务，习惯在自律中养成。

最远的一个哨位离营房2000多米，通向哨位的是一条沙石小路。不经意间，我在这条路上从冬天走向了春天。说是春天已经是五月底了。在路上我突然有了新发现：一簇簇粗壮厚实、青翠欲滴的长形叶片托起紫红的花朵，在这荒凉的原野显得格外惹眼，也让我喜不自胜，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马兰花。再往路两边看，光秃秃的骆驼刺也有新叶了，虽然这种草并不怎么好看，但能装点这片戈壁已经足够了。马兰花和骆驼刺之所以能默默地固守沙漠戈壁，是因为它们都是耐旱、耐高温、耐盐碱的植物。再向前走更是有惊人的发现，离小路有百米远的地方居然有筷子粗的一棵小树，我上前仔细打量，这是一棵柳树。沙漠戈壁一般都长红柳，但我确定它绝对不是红柳，类似家乡的垂柳，它的树干像是人们拿一根铁丝在上面捏了几道弯，所以我称它为弯弯柳。这棵柳树高不过一米，还那么弱小。我们那么多人从这条小路上走来走去，竟然没有人发现它，我为能与它相遇而庆幸，并把这种快乐分享给了战友们。大家都赶来一睹它的芳容。首长们也很高兴，都在研究这棵树是怎么来的。长树的地方是个低凹地，树下有许多枯枝烂叶，我们清理后发现这里有一汪细细的泉，树有水才能成活，怪不得呢。我们从三公里之外的河沟里捡回来许多鹅卵石铺在已挖成小潭的泉水边，拉来一大块天山石立在柳树旁，喜欢书法的马政委写下了遒劲有力的“戈壁圣柳”刻在石头上。后来这里真成了我们的“圣地”，战士们有思想问题了，首长会带他来这里谈心；想家时来看看它，心也就敞亮了。

文书罗友生是我敬重的土家族老兵，他让我记住一句话：“只有荒凉的戈壁，没有荒凉的人生。”他鼓励我报考军校，还给我找来了一摞学习资料。那阵子一有空闲我就去弯弯柳那里看复习资料。报考前夕我傻眼了，能报考的学校考的都是理科内容，而我又严重偏科，虽然硬着头皮上了考场，最终还是名落孙山。见我气馁的样子，罗友生带我到弯弯柳前谈心交流。他说：“你虽然没考上军校，但你的语文考了东疆军区第一名，这也很了不起，你不如在写作上下点功夫，我看会大有作为的。”他指着面前的弯弯柳说：“作为一名战士，我们应当学习它，你看它柔中带刚，永远是不服输的样子。烈日烤不死，严寒冻不僵，飞沙埋不住，狂风吹不折，简直就是戈壁勇士。”我指指政委写的几个字说：“是圣树。”他笑了：“对，是圣树。”

勇士也好，圣树也罢，懈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弯弯柳，松劲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弯弯柳。军营虽然在天山深处，我们的图书室可不是一般的图书室，藏书那么多，大部分还是中外名著。罗友生悄悄告诉我，上一任的政委是个文学爱好者，这些书都是他添置的。着迷似地读书，成了我在军营最有乐趣的事，弯弯柳前留下了我读书的身影。

部队首长也很关心我的成长，还送我到乌鲁木齐参加新闻培训班。那时我根本不懂小说、散文、新闻稿的区别，模仿着看过的东西只管写，经历了无数次退稿之后，退伍前夕，我的一首小诗《烽火台》终于在1983年秋季卷的《哈密文艺》上发表了，小诗虽然不到100字，但对我却是莫大的鼓励。离开军营前，我带着这本杂志悄悄地来到弯弯柳前，对它说：谢谢你伴我成长！

退伍之后我先后在新闻单位和党政机关工作，当过记者，做过机关干部，工作过的岗位多是与文字打交道，我不忘初心，虔诚守望，勤奋耕耘。别人说干文字工作又累又苦，但我认为苦中取乐照样能谱写出精彩的人生华章。工作之余我发表了2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出版了好几本散文集。

军营里的那棵弯弯柳，它永不屈服的身影是激励我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