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令敏

树是人类的至亲，谁的生命中没有几棵亲人一样的树呢？

我曾经为探访河源走过鲁山县的山山水水，长达数月的行程中，我见过生长在水岸、沟谷、岩崖、平野和村落里的200多棵大树。被鲁班取了一块板的银杏树，扁扁一尺多宽的葛藤缠绕着的大树，被人用长绳捆着采摘果实的三人合抱不住的辛夷树，祖孙同根一串4棵的橿子树，杂生着橿子树枝的黄楝树，长有柏树枝的槲栎树……它们活过了数百甚至数千年，衍生出无数故事和传说，令人叹为观止。我把这些树移植到专栏文章中，明媚了山水与村镇，也因此，我对它们怀着深深的感恩之情。

到如今，每当心闲的时候，或是心伤的时候，我都会想念它们，那些仙气飘逸的古树。

近日得知鲁山县林业局正为古树征文，假公济私，我请作协主席叶剑秀带我去了辛集乡。这个乡不在深山区，也有十来棵挂了牌的老树精，我想就近去看看它们。

因为采访索龙王的故事，我曾经在辛集乡政府院内见过一棵大树。当年我就想，既然生长在索龙王得道成仙的赵庄庙院外，它就理所当然应该仙气飘飘。

这次专程去看，才知道这是一棵160多年的皂角树，树冠罩地400多平方米，且是一棵老树根的新芽长大的，在众多古树中算是子孙辈。也正是因为年轻，树身伟岸挺拔，枝叶被阳光洇染成蒙蒙的淡绿，让人想起弱冠不及而立的美少年。赞美的话刚一出唇，就惹来一片笑声：“你没看见树上结的皂角吗？这是一棵母树。”

我抬头一看，枝叶间果然倒挂着一簇一簇的青皂角。我对皂角记忆犹新，小时候曾经用它洗衣服洗头。都说雌性皂角树刺多，眼前这一棵也许是被善待久了，连刺也不长了。

记得皂角和衣物一起捶会起白沫，洗出来的衣服凉丝丝的清香。砸开的皂角子里有一层茧子一样的胶质，很好吃。上网查才知道，皂角树通身是宝，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

正在上网恶补与皂角树相关的知识，汽车就驶进了漫流村。漫流村有3棵县林业局挂牌的古树：两棵皂角、一棵稠李。

最先见到的那棵皂角树，侧身在一片空地上，树身有三分之一已经老朽枯损。树皮完好的一面支撑着斜出的主干，主干上依次生出小树一样的新枝，叶青枝嫩，直竖竖地在阳光里播洒让人心旷神怡的 气息。粗壮倾斜的树身下有一座仙爷庙，不言而喻，树老成仙。听84岁的村民潘松林说，他记事儿的时候树就是这个样子，逢年过节会有人来烧香。他们心心念念的是祛病消灾，是儿孙兴旺，或者是孩子读书用功考上大学，也不见得非要有求必应，不过是一种寄托，一种心灵上的慰藉罢了。

可见，这棵树早已融入了这方人烟的生活。

向西穿过一排院落，再折向北不远，就看见了那棵主干开裂成三瓣的更大更老的皂角树。开裂处已被尺把长的铁箍铆住，就像古桥上被铆在一起的石板。让人称奇的是，树干开裂处生出一棵小树，为什么说是小树呢？因为它有根有主干有树冠。那条“根”活脱就是一只巨大的鸡爪子，一脸无辜地牢牢抓住开裂处的树心吸取营养，把一棵两三把粗的小棵喂养得枝繁叶茂。

抬头望向三簇树冠，我不由暗暗惊叹这生命的奇观：主干被生生劈开的苍皮老枝，竟然没有丝毫委顿衰老的迹象，依旧擎起几朵散仙似的绿云，在白云蓝天下舒展着飘然出尘的美意。

我这样说或许曲解了这棵活过五六百年的将军树，忽略了它粗犷英武、守家镇宅的别样风貌。

其实，皂角树被称为将军树，被人类崇拜，千百年来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风俗。

最后去看那棵生长了260多年的稠李树。远远打量一眼，除了树冠清灵灵如同美少女的裙衫，树身有点弯，下粗上细，不太匀称。但人家是名木，近前去拍个照留个影，也不枉特意来这一趟。

切近去才发现这是一棵内涵丰富的大好美木。树干上的朽腐斑驳处，简直就是大自然的妙手精雕，神似明清古建筑的木雕砖刻，有花纹，有鸟羽，还有身披袈裟的佛像。而那些浅色皮孔，像极了默默注视着流光的眼眸！这棵看似不起眼的稠李，如果被工艺美术公司的人看见了，不知道会动多少心思要买了去……

也难怪大自然借风雨之刀在它身上留下这般令人遐想的雕痕，稠李树天生材质坚韧，纹理细腻，切面光洁，不但是建房筑屋的栋梁之材，是制作家具的上选，还是用于工艺雕刻的绝好材料。

只可惜，稠李树春天的花期被我错过了。稠李花开成穗，不但洁白清丽亮人眼，且清香远逸，是最好的蜜源。俄罗斯诗人叶赛宁曾经为稠李树写下深情款款的诗句：馥郁的稠李树/和春天一起开放/金灿灿的树枝/象鬈发一样生长/蜜甜的露珠/顺着树皮往下淌/留下辛香味的绿痕/在银色中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