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峰
同学群里一个聚会的通知,让我想起一段尘封往事,那年的那个“失窃案”。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一所乡镇中学读书。学校青砖灰瓦,古朴幽静,无花果常常在不经意间探出头来,紧张的学习之余,偷偷摘一个塞进口袋,带来莫大的慰藉,一天都会甜蜜。北面一排两层楼房,木的楼梯,木的地板,嘭嘭嘭,走在上面闷声闷气。二楼尽头有两间图书室,大都是些线装的或发黄的老书,印象中,从来都没有对我们这些乡下孩子开放过。图书室的门紧紧关闭着,像关着一群旧灵魂,但我胆子大些,总想认识一下他们。写这些书本的人,那些穿着长袍的、气宇轩昂的人,都去哪儿了?
校园的钟是一个炮弹壳做的,吊在一棵核桃树粗壮的胳膊上。在和平年代,炮弹壳沙哑地振动我们,启蒙一群群刚走出泥土的孩子。敲钟师傅有点歪嘴儿,每当敲上课钟时,他的嘴歪得格外很,敲下课钟时则复如常状。可能他和我们一样,上课攒着一股劲儿,下课甩了包袱般轻松吧。他和学生一起努力,所以我挺喜欢他。我在想,炮弹壳上有多少个铁锤留下的痕迹呢?有多少个是敲给我的呢?
教学楼前有一个三十平方米的水池,红石垒砌,周边也用条石围堰起来。杨柳拂面,里面泉水涌动,蟹动鱼走,燕子衔泥弄水,喜鹊过来蘸水沐翅。在水池的西北角,有一独立的长方形、两平方米左右的内池,水清澈见底,不时从底部翻滚上来一串串水泡,咕嘟咕嘟,犹如大地的低语和沉思。这是我们的水缸。夏天水凉,冬天温热,每天,我们排队走下红石台阶,取水刷牙,饭后洗碗,渴了直接舀水痛饮。我们如玉米般慢慢长高,日渐结实、饱满。
初二的时候,班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一位同学在宿舍丢了五元钱,这五元钱是母亲让他周末从镇上给家里买东西用的。五元钱在当时不是小数目,二分钱就能买一个大白馒头。班上刮起狂风,课堂上也能感觉到瑟瑟的冷。班主任以及任课老师都是些刚毕业的年轻人,希望利用一节课的时间争取“破案”,迅速恢复课堂秩序。
先从心理战开始。一群老师在窗外仔细观察每个学生,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目光犀利,说:“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基本情况,钱在哪里我们基本清楚。只要把钱交上来,免于一切处分。”还说,你有困难,大家可以帮助……总之用了各种策略,但一无所获。教室里空气凝重得要爆炸。折腾近一节课,几位老师交换一下眼神,班主任总结道:“好了,那位同学心里也该有个数了,这样吧,从哪儿拿的,悄悄给人家还回去,或者晚自习后送我办公室,今晚我办公室的门会一直开着……”
钱最后是怎么回到失主手里的,大家都不知道,总之一切归于平静。时间打着灯笼走远,“作案者”面目模糊,看不清是谁,但他的确存在于我们中间。这个“失窃案”一直是个谜,因而时常想起。不是鄙视和憎恨,更多的是对青春年少的一种祭奠,是对那个年代的怀念。
同学聚会我终究没去。看着同学们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那些变了形还在强装年轻的影像,我深深的失落。时间呀,你真的是蛮不讲理,一节节啃咬我们生命的甘蔗,远远近近地召集来,却让他们因喜悦而相对无言。
霞打电话来,趁着酒劲儿,挖苦我置同学情谊于不顾,说:“把你从同学群里剔除了!”然后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那年那个‘失窃案’,他今天专门‘投案’来了,当着咱老师和同学们的面,抱着班主任大哭……”
我的天!我急忙问:“谁?谁?谁?”她那边好像抽泣了一下,狠狠地说:“不告诉你,谁让你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