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秀

亲爱的女儿：

中秋佳节要到了，明月清风里飘溢着幸福的味道，很想用写信的方式跟你说说话。平时没少电话、微信或视频，总感觉那种交流有些生疏。忙碌的时光隔膜了许多血肉亲情，短暂的问候和温暖、彼此的疼爱和安慰，极似包装出来的场面客套，失却了血浓于水的醇厚本真。

前些时候出差，顺便到你生活的城市去看你们，两个外孙围着我轮番亲昵，我被他们可爱的言行所感动，真切享受到了少有的天伦之乐。当你低头给我端茶的一瞬，我无意间看到你的黑发中夹着几绺白发，心里忽然涌出一缕心酸。那一刻，我把感伤的泪水按在眼底，轻轻端起茶杯，默默品咽着生活的各种滋味。

你们带我出去游玩，无论在车上还是景区，密集的电话让我知道了你的繁忙。客户的诉求、生意的急需，有条不紊地回应和安排，无不显现你的老到和成熟。我感到自豪，也有几分疼惜。

你和我同属鼠，注定是忙碌操劳的人生，这或许就是宿命。你的骨子里，很有几分我的性格，吃苦耐劳、执着向上，激励着前行的脚步永不停歇；勤恳敬业、不屈不挠，从不会轻言放弃和退缩。你们这代人赶上了盛世年景，拥有足够广阔的搏击平台，可以尽情演绎人生的华章。纷杂与繁华并存，缺憾与迷茫难免，人生就是一次旅行，出发与跋涉、愉悦与汗水，滋味尝遍，收获的风景和感悟各不相同。

你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北方严寒的冬夜，如同家境的清贫一样萧瑟，你的运气有些差，上天给你安排了苦寒的时辰、穷困的家庭，有些不公道，可你是无权选择的。那时候我和你妈都是民办教师，在那个乡村小学简陋的住室里，你的一声啼哭是黑夜里闪光的喜悦。第二天我要去十里外的教育办开会，一个人走在厚厚的雪路上，心情与雪花一样飞扬。

你在家乡那所小学里欢乐地成长，我们在岁月的边缘上艰难度日。我喜读书，偶尔积攒的零碎钞票急于换书去读，这就给清苦的光阴更抹上灰暗的色调。你的童年，无论向往的玩具还是鲜亮的衣服，都成为奢望。你留存不多的几张童年照片有几分寒碜，每当我翻起，心里就痛伤一回，愧疚和亏欠是一生都无法弥补的。从小你就很能体谅父母的不易，从不抱怨和难为我们。记得有次我从县城买书回来，破例给你买了一小包点心，你兴奋地在我脸上热烈亲吻。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小包点心你居然吃了几天。那一刻，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怅叹落泪……

在你没有读完小学的时候，我离开你们去县城打拼。随着你妹妹的出生，日子更加辛苦，为了生计，我很少回家，我们一家聚少离多。

在你初中、高中成长的关键阶段，我没有过多问过学业，没有呵护陪伴，没有引导教诲。偶尔短暂见面，父亲的职责和天性使然，就和你简略谈些为人准则，灌输一些励志鸡汤，泛泛说教一些应该努力的方向，至今想来都是空洞和乏味。

我一介书生，虽穷而不酸，崇尚精神的高度和境界，奉行挺直腰杆站着做人、凭历练本领拓展生存空间。如果说我给你留有财富，可能也只有这些了。

在散养式的成长环境中，你秉承了良好的部分，从不沮丧颓废。你的努力和优秀，我常常引以为豪。

记得在大学期间，你在学生会做事，组织活动风生水起。从大一开始，你就利用课外时间做兼职教师，赚取一些微薄收入为父母分忧解难。全校演讲比赛，你写了一篇演讲稿，几次修改还是不满意，就求助于我。看到稿子，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你写得那么好，没有华丽辞藻，没有娇柔呻唤，没有高调口号，通篇以真情实感诠释当代大学生的精神风貌和追求担当。我只在结尾部分的信念和力量上略作改动。当你电话告诉我总决赛荣获第一名时，我默念了一句：我女儿长大了。

你该出嫁了。

家庭的境况早好些了，本应陪送你一些嫁妆什么的，挤挤凑凑把婚事办得体面些，可我依然固守我的理念，节约简办。自己去栽树，培植浇灌，施肥整修，采摘到的果子才甘味悠长。你可能早已习惯，明白我的用意，没有丁点怨言。简单的仪式中，你从容地微笑着完成了人生角色的转变。

送别那一刻，我忽然感到痛心地不舍和失落，像是谁要偷走我心爱的宝贝。我们拥抱的瞬间，我终于没有忍住，别离的泪水落在你的婚纱上。你泪眼蒙眬地望着我，坚毅地点点头，好像在说：爸多保重，请放心，我会做好自己的。

带着简单的行装，你们去了南方，那里有适合你们驰骋的舞台。

一切没有想象中美好，面朝大海，未必就是春暖花开。可接连的受挫并未让你却步，一番蓄力，你决意冲击华为公司的门槛。在近三千人的应聘队伍中，压力和艰难仿佛一座山横在你面前。你倾尽曾经的全部积累，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脱颖而出，你成功了。

一年的光景，所有的付出初见回报，再一次的人生挑战如期而至。面对来之不易、令人羡慕的职业，你主动请辞，选择离开。我一向尊重你的选择，包括你的婚姻，我相信你的眼光。你们决定要开自己的公司，做自己的生意。举步维艰可想而知，我依然给不了什么帮助，你们只能靠智慧和坚韧面对黑夜与白昼。太阳与月亮的光芒不可企及，做一颗星星同样可以发出闪耀的光亮。

咖啡的味道有些苦涩，却有很多人愿意品尝，大抵是因为那醇厚绵长的幽香与人生的滋味几近相同。几年下来，你们把脚步走得很稳，走过荒丛，跳过涧溪，翻过山梁，到达了人生第一座山顶。有车了，有房了，有宝宝了，这可能就是人们定义中的小康了。

前面还有青山绿水，还有富饶丰润的森林，天地辽阔，终归是一个无尽的球体。人生就是在画圆，画着画着青丝中就有了白发，开始是几根几缕，后来就慢慢全白了；白了，人就活得明白了。

看到你发间的一缕白发，我那份疼痛一直在心里压着。青春、打拼，这是昂扬向上的价值取向，也是我常常宣扬和激励的，但难免身心疲惫，不知不觉中也荒芜了多少该有的幸福。累了，就停下来歇歇，切莫把生意看得比命金贵。才三十多岁，正是女性俊美的阶段，不要输给忙碌，给自己留点空闲，让生命和职业同样靓丽起来。我和众多父亲一样，不图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快乐安康。

下次见面，别再让我心里有痛。

佳节团圆之际，东山上的月亮升起来了，依然圆润明朗。你爱吃的月饼、石榴、柿子、黄梨装满了果盘，你妈去跳广场舞了，我在给你写信，把家乡的味道和祈愿遥寄给你……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