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占才

一代文豪苏轼妇孺尽知，人皆服其才情。勿言苏轼恃才傲物，想来，这世上让苏轼宾服的人不多，而有一个人，却让苏轼敬佩不已，由衷赞叹。

这个人就是鲁山县令元德秀。

苏轼在《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一诗中说道：“恨君不识颜平原，恨我不识元鲁山。”又在《次韵王郎见庆生日并寄茶》一诗中颂道：“《折杨》新曲万人趋，独和先生《于蒍于》。”

元鲁山，即唐代鲁山音乐县令元德秀。《于蒍于》乃德秀所作歌曲也。元鲁山、元大夫，是王公六卿对元德秀的赞誉；布衣平民则称其为元公、元县令；千年推移，今之山城百姓又把他升华成神仙，每每提及，称其为元神仙。无论哪个阶层对他怎么称呼，都饱含了无限的感怀之情。

苏轼在宋，德秀在唐，苏轼比元德秀晚了300年，怎么能相识呢？苏轼的官做得比元德秀大许多，却偏偏痛恨自己不认识元公；而在古代那么多优秀的音乐作品里，苏轼又独独喜欢元德秀的《于蒍于》，岂不怪哉！

高山流水遇知音，说透了并不奇怪。耿介的元德秀是进士及第，虽然只做了三年县令，却是个有名的廉吏。廉到什么程度，其清介绝俗到“见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尽失”的境界——德秀，字紫芝，“紫芝眉宇”后来就演变成一个成语，用以形容人的品行高洁；廉到什么程度，他上任时只携了一把琴、几本书，离开时，仍然是一把琴、几本书。那把七弦琴成为元公德秀治理鲁山的灵丹妙器，成为劝谏唐玄宗的一把金钥匙。

元德秀做官弹琴不是在附庸风雅。他原本就是个音乐家，其琴技高超，古典名曲，无所不能，且著有《季子听乐论》等音乐作品。老百姓是很愿意听这位七品琴师弹琴的。无论是在城门口还是衙门口，抑或是乡下村头，只要元公把琴一摆，四方百姓就围上来了。弹上一曲，停下来嘘寒问暖，与百姓交流，官与民的感情便亲近了；一弹一听之间，百姓的疾苦就得以深入了解，剩下的就是不畏权贵，秉公执法，解民忧难了。

所以，来到鲁山任职时间不长，元德秀就把这块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

元德秀上任不久就接到上级通知，要洛阳附近300里以内的刺史、县令到五凤楼进行文艺汇演，以祝贺边关大捷。重要的是，这次汇演，熟谙音律的唐玄宗要亲临观看。这可是接近皇帝媚上邀功的绝佳机会，地方政要唯恐错过良机，慌忙遴选美女，赶制华服，精心彩排节目。更有怀州刺史工于心计，挑选了数百歌女，身着绫罗锦绣，让拉车的黄牛披红着彩，扮作虎豹犀象形状，期望这样的阵容会受到表彰。

临到鲁山表演了，却是县令元德秀亲携一把七弦琴，带了十来个衣着朴素的民间艺人上场了。唐玄宗顿觉眼前一亮：别人都是大型交响乐团，唱的尽是粉饰太平的歌功颂德之词，而鲁山带来的节目却是至真至纯的地方歌曲，这演唱实在是清雅脱俗，让人耳目一新。唐玄宗忙让高力士把歌词呈上来，一看却是元德秀自作的反映鲁山地瘠民贫的《于蒍于》。词曰：

于蒍苍黄兮草木摇落，秋风萧索兮四野生寒。连遭荒旱兮赤地千里，战乱频仍兮遍地狼烟。十室七虚兮村寨凋敝，每睹此情兮涕泪涟涟。抚民劝农兮夙兴夜寐，琴乐治世兮流水朱弦。余知鲁山兮惟民以念，匪敢懈怠兮不负皇天。近兰远艾兮河清海晏，河图洛书兮国泰民安。

是时，唐玄宗尚未与杨贵妃发生感情纠葛，他广纳贤能，正在使大唐进入鼎盛时期。看过歌词，玄宗瞬间就明白了德秀的一片赤诚之心：这是在劝谏我要励精图治啊。不由得发出由衷的赞叹：“真乃圣贤之音哉！”玄宗把鲁山与怀州的节目一比，更是感慨万千，他扭头对身边的宰相说：“天下的官吏，若都像怀州刺史这样奢侈，百姓难免就要遭涂炭之灾啊！”随即下令，将怀州刺史削职为民，同时嘉奖元德秀，免除鲁山3年的赋税与徭役。

鲁山百姓闻知这一喜讯，欢欣异常：元公为我们办了这么多好事，我们该怎么谢他呢？就在城墙的北边筑座琴台，让元公闲暇之余弹弹琴吧。

无意插柳，老百姓自发为元德秀筑的这座琴台，竟又成了他广施德政的好地方。每当收获季节，他登台抚琴，四方百姓闻之，纷纷把备好的公粮交到县上，是谓“闻琴纳粮”。琴台善政，德化及人，四野晏安。

在皇帝面前，元德秀别出心裁，演这么一出戏，那是冒着杀头危险的。他定然是掂量来思量去才决定这么做的。想为天下苍生谋些福祉，向皇帝披肝沥胆，进言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是皇帝听不听得进去，则另当别论了。遇了这样一个时机，用了这样一种办法，成功成仁，结果是两极。所幸，清介耿直的元德秀遇到了开明的李隆基。相比苏轼的犯颜直谏屡遭贬谪，元德秀幸甚至哉。

按文采，元德秀被列入《旧唐书》文苑中，与李白、杜甫、王维等并列，且着墨较其他人都多；按卓行，他又被列入欧阳修等所撰的《新唐书》中；其颇具传奇色彩的五凤楼献演事迹又被载入《资治通鉴》。大唐将近300年，多部志书都能觅到元德秀的名字；千余年来，凭吊鲁山琴台、赞颂廉吏元德秀的诗词更是汗牛充栋。

苏轼恨自己生得晚，无缘识得元君，他宾服元德秀，宾服得五体投地，确是真情流露——一个人在日记中写道：昨看《唐书》元德秀传，觉紫芝高行，冥若有会，一时尘襟荡涤。

皆因为，元德秀，一个充盈着满满正能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