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生活在鲁山县赵村乡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他们相依相伴走过了弥足珍贵的五十五个年头。在平凡而艰难的生活中，各自都活成了对方的宝。

父亲是一个恋家的人。随着城镇化的蓬勃发展，我的老家已经破败，而父亲却要守护寂寞的乡愁，不肯搬家。母亲看着左邻右舍进城入镇生活，不由得动了心思，但总也拗不过父亲，渐渐地母亲就淡去了到繁华城镇的念想，和父亲一起坚守在他们终生为之奋斗的阵营，耕作不辍。有时，我们也会撺掇母亲，把父亲一个人留在老家吧。可母亲总是不放心，必须把父亲规范在她视线之内。如果哪天母亲佯装要和我们一起走，父亲便慌了神，不出五十米便会听到他锁门的声音。偶尔带父母旅行，父亲浏览风景的余光总是不时地扫向母亲，他又总是和母亲同框，彼此成为对方的风景。

到了人生暮年，父母最关注的是健康。只要听到哪个年纪相仿的亲朋故友生病或者去世，他们就会长时间情绪低落，默默地审视对方，然后相互低声地询问道：“你有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吗？明天去做个检查吧！”有时，只要母亲轻轻地咳嗽一声，父亲就会胆战心惊地摸着她的额头问：“发烧了吗？”或者火急火燎地给我们打电话：“你们快请个假吧，你娘病了！”于是我们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去，带母亲去看病。

去年四月，我的母亲病了，住进医院摘除了胆囊。手术那天，我们全家等候在手术室外，老父亲满脸焦虑，他不停地问着时间，其实也就是刚刚半个小时，可父亲却问了十几遍。他踱来踱去，神情凝重，每当手术室有病人推出，他就急切地走上前探着身张望。短短的两个小时他却好像等待了漫长的半个世纪。

母亲终于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父亲急切地走上前去，关心、惊喜、疑虑、释然都写在了脸上。那颗包含着一切而又不可言状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你娘受罪了！”父亲定定地看着母亲，非常心疼。

母亲被送进了特护病房，父亲日夜守护，他对哪一个儿女也不放心，只有自己亲力亲为方可安心。他轻轻地拉着母亲的手，摩挲着因输液而肿胀的手背，钢铁一般的父亲竟然也有如此柔肠。一会儿摸摸娘的头，看是否发烧；一会儿看看娘的脸，关注着是否睡着。那份焦虑、那份关心，只有共同经历了风雨和苦难的老伴儿才会有，我的父亲竟然这般细心周到。

母亲术后受药物刺激，口渴、呕吐，她无助地看着我们。为了手术摘去了假牙的母亲看上去是那么的苍老，花白的头发蓬乱着，了无生机。印象中的母亲永远是青春的样子，高挑娉婷，端庄秀丽，起之何时母亲已垂垂老矣？

人生长河或涓流如画，或如瀑布飞流跌宕，或如细流婉转曲折。青山不遮，毕竟东流。母亲生了病任人摆布，像小孩一样依赖父亲。五十五个春秋的风雨同舟，五十五个春秋的相濡以沫，他们磕磕绊绊患难与共，铸成了一个生命的共同体，母亲的每一个举动都牵动着父亲的神经，他们在互相感知着生命的经历。前半生的贫穷困苦他们在吵闹中奋力前行，后半生的相依相伴他们在体贴中休戚与共。

在药物的镇静下，母亲显得安静而祥和。检测仪器显示着母亲平稳的心跳和稳定的血压，父亲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父亲又开始絮叨了：“你娘的药水是不是滴完了？她口渴了吗？血压还高吗？解手了没有……”母亲的病情已大有好转，可父亲二十多天衣不解带的陪护依然细微如初。对孤独的畏惧和对生命的相依，使父亲倍加小心翼翼。如果说爱情是一幅色彩绚丽波澜壮阔的画卷，那么爱情风烟平息后的亲情则是人生最为瑰丽的长诗，卷帙浩繁，跌宕隽永。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父亲母亲正以一种朴素的感情灿烂着生命长空的绚丽。人生就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在奔腾的过程中，或许哭过、累过、熬过、怨过，当太多的不容易汇聚在一起，溅起的是生命中美丽的浪花。我的父母在生命的前行中相扶相偎，相知相惜地走过激流，走过险滩，他们在一路流程中分岔、合拢、接纳、包容，最后将汇聚成生命的洪流荣归大海……

（杨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