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禾青

退休前后，时有报社同仁讨教“经验”，我一概搪塞说，经验谈不上，教训倒挺多。现在想想，那大概就是一种“欲说还休”吧。

前几天，又有编辑循循善诱：还是写点文字，谈谈感受。

谈“感受”？不是“经验”？这个可以有啊。于是，心动了。

于是，过往的酸甜苦辣，又吞咽了一遍。

于是，便诌了几句顺口溜：“昼伏夜出遥无期，未曾做贼常心虚；挥别世间名与利，管它为谁作嫁衣。”

这顺口溜当然就是“感受”。不过，我还想再加点儿“注释”，以便于读者“感同身受”。

“昼伏夜出遥无期”：“昼伏夜出”，乃报界行话，专指编辑。还有一种更形象的说法，叫“夜猫子”。盖因报纸编辑，工作主要在夜间，一到夜晚便疯癫儿（像打了鸡血），一到白天就打蔫儿（如霜打的茄子），整个一“颠倒黑白”，与社会拧巴，与家人也别着劲儿。且不说老婆（老公）孩子有意见，单是自身那个苦，那个难熬，那个常人无法理解，就够喝几壶的。更何况这样的日子，还看不到尽头儿呢？记得常有圈儿外的朋友表示不解：夜班有啥难熬的，不就是在班儿上睡个觉嘛！你咋跟他理论？不在一个频道啊。我最难忘的，是有几年天天出报纸时。那时做夜班带班儿，一轮一个月。每每为熬过一个月的“暗无天日”，只好学阿Q，自我麻痹——值过一晚，对自己说，过三十分之一了；再过一晚，对自己说，过十五分之一了；又过一晚，对自己说，过十分之一了；过了十晚，对自己说，过三分之一了；过了二十晚，对自己说，就剩三分之一了……似乎这么一自欺，时间就过得快了，是不是挺好笑？彼时，算真正理解了啥叫“度日如年”。

“未曾做贼常心虚”：编辑与贼，虽同为“昼伏夜出”，可编辑毕竟未曾做贼啊，为何也贼一样的心虚呢？简言之，怕出错。为怕出错而心虚，原本是好事，它会让你处处小心认真，努力减少差错。只不过，这小心认真，与出差错虽关系密切，却也并非必然。时常是，自己觉着够小心认真了，却仍然鬼使神差、猛不丁就出了差错，甚至是大差错，有时还是不可思议的“低级差错”。唉！出了差错，且不说罚钱，作检讨，老丢人啊。如此，怎能不心虚？更邪门儿的是，有时候怕鬼偏有鬼，你越是心虚，越是差错连连，憋屈得直想扇自己两耳刮子。于是，就愈加心虚了。长此以往，心虚复心虚，渐渐地，也就“虚”以为“常”了。

“挥别世间名与利”：我开始写的是“抛却世间名与利”，还颇为这“抛却”二字的洒脱而洋洋自得。后来意识到，说“抛却”根本是瞎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报纸编辑难道是圣人，真能视名利如粪土？反正我没做到。名利难割舍，却又不得不割舍，万般无奈，就只有依依不舍地割舍了。如此，用“挥别”点睛，岂不更贴切、更对味儿？

“管它为谁作嫁衣”：“为人作嫁”是编辑的代名词。“管它”二字，起初用的是场面话“甘为”，后反复掂量，觉得不如“管它”实在。因为据我了解，扳到实底儿说，对这“为人作嫁”，报纸编辑也大多是心有不甘，甚至“情有戚戚焉”的。但是不甘归不甘，作嫁归作嫁，大家还有这职业操守。能做到只管作嫁，无问西东（为谁作嫁），如此甚好。

扯这么多，猛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狭隘太矫情了？缤纷社会，五行八作，需昼伏夜出的，需经常心虚的，需为人作嫁的，多了去了。即便报社内部，记者、校对等岗位，亦是各有其难，比编辑轻松不到哪里去……其实，我的用心，只在各行各业、各色人等能相互理解而已。通过这篇小文，大家若能惺惺相惜，甚至“异”病相怜，彼此好自为之，吾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