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公交车刚刚启动，又倏然停下。司机钻出驾驶室，从前门跳下了车。就在满车乘客都以为司机是要去扳正后视镜时，他上来了，手上多了一个老年人常用的购物小推车，帆布质地，装得鼓鼓囊囊；接着，跟在司机后面，一个发稀齿落的老太太拎着两大袋卷纸上了车。老太太哆哆嗦嗦地向司机致谢，向全车人致谢，又自言自语地说，今儿超市大促销，一不小心就买多了。把东西拖到站台上，她已累出了一身汗，正犯愁怎么把东西拎上车，司机就冲下来帮忙了。

全车人都在等老太太颤巍巍刷卡、颤巍巍坐好。有个愣小伙不屑地说：“叫儿孙帮你淘宝，不就可以安心在家等人送货上门？省得大热天出门，受罪。”

一直保持缄默的司机忽地回头，瞪着那小伙子半晌，扭过头去启动汽车。他大声替老太太分辩说：“年轻人，不到80岁，你就不会懂在超市里摸这摸那的乐趣。年纪再大，也有出门的权利啊。”

还有一次，乘客已经悉数从前门刷卡上车，司机正要发动汽车，听见后门被人拍响。司机打开后门，只见一罗锅着背的老太太勉力举起轮椅，大声呼喝帮忙。离车门最近的大伯连忙帮她把轮椅拎上来，卡在立柱与座椅之间；老太太再次呼喝，这回，伸进车厢的是一副拐杖。一位大妈赶紧出手相帮，她把邻近车门的座位让出来，将双拐靠窗置放。她又赶忙跨下车去，与老太太一左一右，把“主角”扶上来——这是一位腿脚不便的老爷子，衣履整齐，头发光亮，脸上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自尊。老太太把老伴儿安顿在座位上，再次下车，拎上来两个鞋盒子。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一位中年乘客不由地说了句：“都这样了，还赶着出门购物啊！还要坐公交车！”

老太太小心抓着扶栏，一边小步挪移到前门来刷卡，一边对质问的人赔笑说：“这位大哥，让你久等了啊。老伴儿想买双新鞋，上了脚才能明白舒服不舒服。再说了，坐轮椅的人，闷在家久了，也想出门的，你明白吗？”

这一路，司机把车开得又慢又稳。我看到，不仅是拄拐杖的老爷子，连那贴身照料的老太太，也兴致盎然地贴窗注视着外面的风景。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到街上来了？此时街景斑斓热闹，微风扑扇在脸上都有了丝绸的感觉。两位老人就像一对刚刚经历了冬眠的鼹鼠，好奇地张望这个久未谋面的世界，脸上充满欢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