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秀

前几天，下了一场透雨，阳光经过漂洗，清丽明媚起来。阳光的沐浴和暖风的温润，催生了万物的情愫，树呀花呀，把自己精心装扮一番，纷纷出来闹春。

香椿的亮相有些独特，像极了出嫁的农家姑娘，先是把暗褐色的芽头包裹成羞答的状态，微紫中透着绿，浅绿里泛着红，盈盈娇媚，含情窥望。而后便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一把扯下矫情的盖头，再也没有了遮掩的忸怩和矜持，在枝头上与同伴儿喧嚷争宠，热烈绽放。

香椿的叶片闪耀着晶莹的油光，一抹淡红里散发着清幽的馨香，弥漫在春风里，浸润在人心里，陶醉了热闹的乡村，晕染了完整的春天。

香椿有“树上青菜”的美誉。“门前一树椿，春菜不担心”，民间谚语把香椿的这一作用说得通透。

我生长在乡村，小时候家里有一棵水桶粗的香椿树，长在院子角落，据说是祖爷种下的。每到春天香椿发芽时，整个院落弥漫着香椿独特的味道。童年的时光，总是充满美好和富有情趣的记忆，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儿时采摘香椿的情形。先在腰间系根绳子，猴子似地攀爬到树上，而后树下的母亲把竹竿和篮子挽好，我慌不迭地拉上去，便开始采摘诱人的香椿。待我把盛满香椿的篮子滑下去，总能看到母亲慈祥的脸上溢满笑意。母亲还说我红润的小脸，像极了香椿芽。

母亲把采摘下来的香椿耐心地去蒂，然后用清水洗涮，再放到温开水里焯烫。母亲说这样才能去掉其中的酸碱，吃起来鲜嫩脆香。

香椿炒鸡蛋，鱼肉都不换。母亲常做的当然是香椿炒鸡蛋，这也是许多人难以忘怀的乡村名菜。母亲把香椿切碎，放入适量食盐，磕入两个鸡蛋一起搅拌，而后倒入微热的油锅中，“哧啦”一声蛋液迅速摊开、凝结，经过微火煎制，金黄翻面，盛入浅盘，一盘香椿鸡蛋成功出炉。一家人便可酣畅享用这绝佳美味，直吃得口舌生津，满口飘香。

那时，鸡蛋和油料极其紧缺，勤俭持家的母亲就会想法做出花样，记忆最深的就是香椿饼。母亲以香椿作馅，用粗面卷裹，层层叠叠，放入笼中熟蒸。母亲做的香椿饼，闻一闻香气扑鼻，看一眼碧绿金黄，吃一口回味无穷。

沧桑岁月流逝，母亲慢慢变老，而家里那棵香椿树依旧傲然挺立。直到十年前，因房舍改造，不得不把那棵苍郁的香椿树除掉。伐树那天，父亲沉闷不语，母亲躲在屋里不愿出来，任凭儿孙们怎么安慰，也难以抚慰他们心中的失落。自此以后，我明显感觉到年迈的父母苍老许多。我明白，在他们心里，祖辈留下的那棵香椿树，一直与家人相依为命，福佑人丁兴旺，护荫合家幸福，是宝贵的精神财富，而今却再难寻觅。

转眼又到采摘香椿的季节，想起家乡一株株、一丛丛的香椿树，甚至脑海里还能清晰地忆起它们的位置和模样。香椿树外表朴实无华，性情却坚韧持重，一般生长在村野路旁或庭院角落，低调内敛，不事张扬。长在庭院户内的香椿树，倍受主人呵护，极易成材；野外路旁的香椿树往往命运多舛，常受牲畜侵扰、风雨蹂躏，尤其在初春时节，早被采春芽的掐头断胳膊，虽也葱郁，终归是杂乱无章。

香椿树情感细腻，颇具灵性，以朴素、高尚的情怀，回报主人的养育之恩。春奉芽头，秋献枝叶，等到树身成形便走完短暂的一生，把辉煌壮丽的生命无私捐赠，去福佑故土故人的永世安康。香椿树骨肉坚实，材质上乘，祖先常用椿木来制作车辕、乐器和家具。在我的家乡，还有驱鬼辟邪的说法，人们经常用椿树雕刻成木剑或龙虎造型的挂饰，家中男女老少只要佩戴在身，便有了无形的力量和勇气，驱散妖魔和病疾的袭扰，终生平安。

尤其是生长在野外路旁的香椿树，看似貌不惊人，却更为珍贵。谁家女子出嫁，父母总会想方设法买来野生香椿木打造嫁妆。这种香椿木锯开后，呈现出鲜艳的紫红，散发着浓烈的醇香，常用来做婚床和洗澡浴盆。寓意十分明白，女子成婚嫁人，欢喜之日，香气蔓延，其后必有满堂生香的好光景。另一层含义是提醒出嫁女子莫忘故土养育之恩，常念父母教诲之情。

家乡人至今认为，将其他树木移栽至香椿树树坑，就会茂盛茁壮，粗壮峻挺。说是香椿树香气的延续，把质朴奉献的品质传承于栽下的树木，后者才有了蓬勃兴旺的景象。这种解读，大抵是没有科学依据的，或许只是乡人的精神寄托和心灵慰藉。但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移栽香椿树坑的树木，真还没有病虫灾害且生命力极强。

老宅的故园，如今没有了香椿树的挺拔屹立，也没了父母的翘首惦念。微风瑟瑟作响，仿佛是亲人的深情召唤，让我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