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营

张孝纯是我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虽然他已故去十多年了，但老师慈祥的容颜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

当年教我的时候，老师正值壮年，可已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说话慢声细语，看起来身体不是太好。老师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师范生，精通古汉语。他最常穿的是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蓝色中山装。老师从不大声吵学生，虽没有威严冷峻，但只要看到他拿着课本进来，喧闹的教室马上变得鸦雀无声，因为大家都喜欢张老师的课。

张老师还常带我们到附近的山上、小河旁，近距离观察大自然。途中，会提一些问题：林中都有哪些鸟？养蜂人是如何养蜂的？小河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现在想来，张老师让我们大量阅读课外读物和观察、描摹自然的做法，对我今天的文学成就有着太大的影响。

我的作文《游大张庄水库》被张老师当作范文拿到课堂上，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的作文，用舒缓、浑厚的声音品读的情景，那是多么自豪、骄傲的时光。现在看来那篇作文是很幼稚的。从岁月里走来，当年被张老师念过的作文我基本上都没有印象了，唯有第一篇《游大张庄水库》记忆犹新，因为其中饱含了张老师对我的肯定、赞许和期望。这是我作文的起跑线，也是我文学生涯的启蒙点。

张老师虽说是公办教师，但家在农村，老婆和孩子都是农村户口，生活并不富裕，但他总是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一些钱来给学生买书，我就得到过一本他送的《景物描写辞典》。他在杂志上看到这本书出版的消息，认为对我们的写作会有帮助，就自己掏钱邮购了几本，送给特别喜欢写作的同学。几十年来，这本书一直伴我走南闯北。写这篇文章时，我又把这本书拿出来在手中轻轻摩挲，尽管它纸张发黄、印刷粗糙，内容已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但我从没有过丢弃它的念头。这本相伴我三十多年已卷了角的书，封面上的粉红色看起来是那么温润，就像张老师温暖的心。

张老师退休后回到农村生活，他虽然不教书了，但并没有闲下来，而是把全部身心投入到村里的文化事业中。他整理了许多历史资料，对村里的人文历史特别是张良里籍进行了考证。如今，张店村被命名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和“中国传统村落”，著名古建筑学家罗哲文为张店村题写“留侯张良故里”……这一切都与张老师的辛勤努力分不开。

多年来，张老师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关心着我，而我在一件事上却感觉愧对张老师，每每想起来心就隐隐地痛。

张老师是个正直的人，不肯为自己的私事求人。农转非后几个子女中没有一个安排工作的，对此他总是自责。万般无奈中，他想到了给儿子买一辆车跑运输。张老师拿出了全部家底，又借了一些、贷了一些，买回来一辆二手卡车，谁知跑了不到半年就出事了。车停在路边时，一个妇女骑着一辆农用三轮车撞在了汽车上，连人带车翻到了沟里。三轮车上的老太太是骑车妇女的母亲，送到乡卫生院检查，人无大碍，张老师的儿子掏了检查费，并给了200元作为赔偿，事情就算结束了。可是老太太回到家没几天却意外去世了，其家人认为祸根就是因为那天被撞，于是私自扣下了车，两家打起了官司。听了张老师的述说，我由衷地同情，答应帮他问问。可张老师刚走，老婆的一个亲戚找上门来，原来他就是开三轮车的这一方，我真是左右为难。

我如实向张老师讲明了情况，张老师一脸茫然和失望。以后的日子里，张老师的事我没有再过问，当然，亲戚让帮忙的事我也没有去做。后来听说张老师家的官司从县法院打到市法院，官司打了两年，张老师家总算打赢了，可当初被开走的车几乎成了一堆废铁，是被拖回的。打了两年官司的张老师心力交瘁，官司一结束就病倒了，当我知道消息时他已去世了。

这些年来，一想到张老师我就万分内疚。老师对学生总是无私地关爱、真心地奉献，而学生又能给予几分的回报？对张老师打官司这件事，即使不能帮忙，在精神上也应当给一些安慰，可我当时那么怯弱，无情地拒绝了老师。现在想来，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我都是往老师的心口上撒了一把盐。老师，如果您在天有灵，请接受学生迟来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