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根胜

看一个病人交一个朋友

上世纪后期，由于基层医院设备落后，不少患者的生命是在医生的无奈、无助之中结束的。然而，刘现义所在的科室，即便是在缺少仪器设备的条件下，依旧挽救了不少患者的生命。

新世纪到来之前的一个晚上，内科接收了一位冠心病猝死患者。心脏体外按摩一个多小时仍不见生命迹象，是放弃还是继续？情急之际，刘现义决定大胆尝试两天前刚买回来的食道调搏仪。仪器插入食道，病人意外出现心跳，呼吸逐渐恢复。为确保万无一失，刘现义宣布：患者未脱离生命危险之前，科室人员不能离开。就这样，他带头在病房守护了三天三夜。

生命至上，这是刘现义的医道信条。

下班完全可以走别的路线，然而绕道走急诊室门前却成了刘现义多年的习惯——那里随时都会有危急、脆弱的生命在挣扎、在喘息。

2016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刘现义下班路过急诊室，看到正在抢救一位老太太。由于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救，患者仍无生命迹象，家属情绪十分激动，哭声和指责声使急诊室气氛异常紧张。刘现义见状立即投入抢救，心脏复苏、指导用药……下午两点多，病人终于脱离危险。事后，那位扬言“我妈有个三长两短，就一命抵一命”的汉子与刘现义成了挚友。

2017年3月26日，刘现义开始了第三次化疗。

随着手机的普及，不少人都对手机产生了依赖。而离开诊室的刘现义，手机则成了他生命的依赖。

同室病友看他边接受化疗边接打电话，不断通过手机给对方讲病理、讲医治、讲理疗、讲防病，不解地问：“你都认识他们？”

“都是我的朋友。”

“他们在电话里说一说，你就给他指导用药，那能行？”

“他们的病我都清楚……”

熟悉刘现义的人都知道，他有两本患者档案，一本记在心里，一本写在纸上。

看一个病人交一个朋友，这些朋友刘现义心里都有一份档案。大病抢救过来、心脑血管慢性病、糖尿病并发症……只要是长期用药的患者，一个治疗周期到了，药用完了，吃药后有什么反应，最近几天又有什么新变化，电话里只要说清楚，问题就解决了。这样的病人，这样的朋友，不止郏县，周围的汝州、禹州、宝丰、襄城还有更多，遗憾的是没有办法统计个准确数字。

刘现义的第二本患者档案是公开的，可以查阅的。家里有，诊疗室也有。一册册不起眼的小本子，密密麻麻的数据及与患者有关的信息：体重、腰围、家族史、诊疗史，每次化验数据、处方、用药反应，应有尽有。对一些重点病人，他还抽时间打电话详细询问。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患者说：“一个月打电话不下三次，问问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定时定量吃药，有时候估摸着我的药快吃完了，他会提醒我及时去检查。”

很多人一定要找刘现义看病，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他怜惜百姓之难，体谅病人之忧。药是用来治病的，不是用来赚钱的。这句话已深深融进刘现义的血液里、嵌入他的脑海中。

2017年春节前夕，黄道镇70多岁的王奶奶挂了刘现义的门诊。当得知取药费用超出预算时，王奶奶不好意思地表示：“刘大夫，能不能少开点药，我没带那么多钱。”刘现义当即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递到王奶奶手里：“病情不能耽误，这钱我出了。吃药是一方面，休息调理也很重要。过节不要累着，过了节再来看看。”

过了春节，王奶奶真的又来了，却没见到她要找的刘大夫……

将内一科打造成医院的“小黄埔”

第三次化疗结束的前一天，副主任万应杰到省肿瘤医院看望刘现义。刘现义把身边人支开，对万应杰交代道：“我是医生，我不想死在病床上。医生不能给病人看病，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人生的旅途上，我要提前下车了，挺遗憾的，你们一定要把今后的路走好。等我生命到达终点时，不要给我插管，让我安安静静地走。”

2017年4月3日，第三次化疗结束的第二天，刘现义再次走进心爱的诊室，投入了他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经过三次化疗，虽然刘现义嘴上说“挺好”“没什么”，但科室的同志从他的面色、精神、步履中还是看出了病情的严重。院领导深知劝说无法化解刘现义几十年所凝结的职业忠诚，只能答应他可以限量坐诊，不再参与查房。

不查房可以，重要病人必须得去看看。

前一天晚上，城关老人李金成的家人打来电话说，老人因心衰进了重症监护室。现在怎么样了？刘现义知道自己进了诊室不容易再出来，8点前就先来到重症监护室探望李金成。听听心音，把把脉搏，看看眼睑，瞅瞅口舌，按按肠胃，拉住小腿抬起放下……

一位即将到达生命终点的重症医者，为另一位重症患者把脉诊疗，这幅大爱仁心医患图，成为每一位在场者刻骨铭心的记忆。

刘现义第二轮带病坐诊，门前的挤挤抗抗、争争吵吵已少了许多。每天限挂30个号，想挂上就早点来。“我是李口的”“我和刘大夫是朋友”“我必须……”这样的话越来越少。随之而来的是内一科医生、护士感情的波涛在汹涌，在澎湃……

有道是严师出高徒，刘现义对科室严格管理，对助手、学生从严要求是出了名的。他实行的“三个一”制度不仅在全院推广，还引来不少医院的学习效仿。何为“三个一”？每人每年精读一本医学专著，每人每年为科室引进一项新技术，每人每年至少发表一篇医学论文。尽管听起来有些严格甚至苛刻，但科室的每个人都从中受益匪浅。同时，他还要求医生护士用心对待每一位病人，时刻把医德放在首位。

自刘现义主持内一科工作十几年来，从这个科室先后走出5位临床科室主任，4位护士长，多位副主任，有几位调出人员都成了新到单位的骨干人才。有人说，内一科是县人民医院的“小黄埔”，话虽张扬却也委实。2017年初，县人大换届，卫生系统推荐一名人大代表，内一科副主任李素姣高票胜出，并当选为县人大常委会委员。

精神的力量往往能创造超出预料的奇迹。

2017年4月13日，刘现义要开始第四次化疗。4月12日，上午坐诊如常，下午给几位特检患者查看检查结果，诊断处方开完后，刘现义已大汗淋漓。在助手的劝说下，他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诊室。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离开成了刘现义与诊室的诀别。

离开岗位、离开患者的刘现义，很快成了另外一个人——走进家门，他像即将断油的机车，少气无力，步履蹒跚。来帮忙的姐姐赶紧把他搀扶到卧室躺下，再也抑制不住痛心的泪水：“现义，你病成这样了，还要去坐诊，你还要不要命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咋办，你让姐姐咋活……”

姐姐的泣血哭诉让刘现义心疼，他流着泪叫来了妻子晓英：“咱家能有今天，都是亲戚朋友、政府、医院照顾支持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哪一天不行了，一定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不发丧，不收礼，不开追悼会……”

面对固执的刘现义，两人抱头痛哭。

愿天堂里的您别再如此忙碌

4月13日，刘现义第四次住进省肿瘤医院。他没指望有什么奇迹出现，只希望能减缓癌细胞的扩散速度，多活几天，再回诊室多看几个病人。

此前的三次化疗，最常见的并发症恶心、呕吐和脱发在刘现义身上都没有出现，这让他心理压力减轻了不少。然而，当局者迷。没有并发症说明他的化疗是徒劳的，是没效果的。

第四次化疗的第二天，刘现义开始腹胀，脸色、巩膜发黄；第三天，开始呕吐，腹胀疼痛，晚上睡觉已严重受到影响。

一切都在起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手机不关机。

刘现义给身边的姜鹏亮说：“从医到现在，结识了一帮好朋友，很多患者都不忘我，我很感激。只是以后不能再给病人治病了，有些遗憾。手机不关，让患者能找到我。能多看一个病人，我的心情就多一分轻松。”

手机没有关，找他的病人却少了很多。没了问诊的声音，刘现义进入了与病魔搏斗的战阵。腹腔被绞得五脏冒烟、六神难安，只有插管一条路。

同室病友，商丘人，70多岁。老先生患肺癌，化疗后全身无力，神志不清，情绪低落。“刘大夫我这病还有活头没有？”

刘现义走到他床前，看看脸色、口腔，按按腹部，坐到病床上就像给自己的患者讲述病情病理：“化疗后白细胞减少，这很正常，用点增加白细胞的药就会减轻”。

“为啥白细胞会减少？”

“化疗是用化学药物杀死癌细胞，正常的免疫细胞白细胞也会被一同杀死，这很正常，只要及时正确用药就没有事……”

将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病人，还在一丝不苟、淡定从容地给素不相识的病人讲病情、说病理，若不是亲眼看见，真的让人难以置信。

刘现义可能意识到继续化疗已无实际意义，也可能是希望通过虔诚的职业来减轻病痛的折磨。化疗的第五天，他再次提出了“不可理喻”的要求——回家上班。谁劝都没有用。

从郑州到郏县，一个多小时的汽车颠簸，让刘现义近于混沌的大脑有些清醒。到家后，他没再要求上班，只是提出不关手机，要保持与患者联系畅通。

万应杰副主任来了。“我没事儿，你把科里的工作抓好，有危重病人需要会诊给我说一声。我要休息，你去忙吧！”

宋护士长带着一名护士来了，安排输液、服药、理疗、服务。“我没事儿，单位人手少，工作要衔接好，不要出漏洞。我这里人多不好休息，你们都走吧！”

医院领导来了，慰问、安抚。“我没事儿，你们都那么忙，不要为我多操心，我会配合治疗。希望能看到新医院建成，争取能多看几个病人。”

“争取能多看几个病人”，小小的心愿支撑着刘现义日渐恶化的病体，也使他倔强的性格变得出乎意料的乖顺——打针吃药听便，一切配合治疗。

只是上天没有再给他“多看几个病人”的机会。

5月8日，刘现义回到了自己的心血管内一科，不过这一次不是查病房、看病人，而是因病情恶化住进了重症病房。这是根据他的要求安排的：我要住在自己的科室。

癌痛让人生不如死。几天来刘现义已米不入水不进，靠药物止痛，趁昏迷休息，痛苦之状惨不忍睹……

第四次化疗回来后，头两天接过几个电话，几天以后，问诊的电话基本没有了。五一小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是刘现义往常最忙的时候，每天接诊在百人以上，而这一天他没有接到一个电话。也是从这一天开始，疼痛像魔鬼一样把他紧紧攥住了。当天晚上，他对妻子说：“我的病可能不行了。我说过，这一辈子不会抛下你，可最后还是不负责任地离你而去，我对不起你……”

5月12日，阳光温煦，天边却堆积着一层乌云。郏县“最美医生、最美护士”颁奖盛典在县会议中心举行。曾是“河南省先进工作者”“健康中原好卫士”“市五一劳动奖章”“市劳动模范”获得者的刘现义，以绝对票数获得“最美医生”第一名。

宣布“最美医生”名单是活动的核心环节，是主持人和不少与会者非常期待的时刻。然而，这次当读到“刘现义”的名字时，主持人的明眸却没有往日的激情飞扬，而是一脸的哀痛与沉重……

5月14日18时20分,刘现义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家人于当天晚上关闭了他从不愿关闭的手机，愿他在天堂里别再如此忙碌。

那天傍晚前，久旱的郏县落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雨后天空出现了两道彩虹桥，大爱希音的刘现义大夫踩着彩虹桥被上帝接到了天国……

一位普通医生的去世引来万民悲痛，微信朋友圈被刷爆。

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但能被人们记住、感动、传颂，就是永恒的；医务工作者是平凡的，但能在平凡的岗位上把工作做得尽善尽美，就是伟大的。

在实现伟大中国梦的征途上，如果每个平凡岗位上的普通人，都能够像刘现义一样，做到爱岗敬业、恪尽职守，那么国家的富强、社会的和谐、人民的幸福就指日可待。

（来稿邮箱：pdsrbfk@126.com，请注明“天晟杯”报告文学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