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记

广东在岭南，广州市很大。更有深圳，异军突起。人们一说，就是北上广深，再有香港和澳门，与之水天相连，要是没去过，相当于傻帽。我，就没去过广州。先前是没有机会去，后来是没动力去，再后来是没精力去，总之是没去过。没有就没有吧，心想全中国转过来又如何，欧洲美洲非洲，都看一遍又怎样，吃不着葡萄，咱不说酸就是了。

今年四月十来号，川大的十来个老同学到洛阳看牡丹，邀我一定前去聚首，我提着劲儿去了。有十年二十年没见过面的，有三十年没见过面的，还有毕业后从没见过面的，屈指一算，四十二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在牡丹花的美丽面前，大家大概都在心里感慨，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在学校看谁学得好，毕业后看谁混得好，到现在就看谁的身体好啦。不分男女，不分你我，无不沉浸于同窗情谊之中。“我还有一个愿望，大家都留意，特别请返蜀的同学上点儿心，打探班主任胡老师现在哪里，情况如何。”我说。

从川大毕业后，与胡老师书信往来有差不多十年，1985年后音信全无了。1995年去成都，找不到她。2002年外文系同学三十年聚会，又没有见到她。问谁，谁不知道。此后，一年年没有胡老师的消息，一天天更加想念她。她是我的班主任，第一次见面，我调皮地问她，能学会“缴枪不杀”吗？她幽默地回答：还能学会“优待俘虏”呢。

我们入川大时，胡老师才三十六七岁。我一生见的第一个穿裙子的人，就是她。她和二班的班主任赵老师，常常并排走在一起，风度翩翩，漂亮优雅。可以说，是川大校园里的一道风景线。她们既教学严谨，又笑口常开，于诲人不倦之中，事事处处流露着对我们这一帮子毛头小子的疼爱。三十个学生一分为二，两个班比纪律比劳动，比作风比学习。每次考试，胡老师总对我寄予厚望。有一次，我让胡老师大失所望，太粗心不认真，一个动词少写一个软音符号。动词错，则句子错，扣分是必然的。我恨自己，把卷子撕了，胡老师也为我落泪了。她那晶莹的泪水，在我心里流了几十年，从我的青春流到我的老年，从那时候起，一直流到现在。那泪花是金子，那泪花是爱心，那泪花是鞭策，那泪花是我终生没有报答的期望。四十多年没有见过面，我哪能不想念她？

从洛阳回来一个星期，一天刚吃过饭，北京的一位同学来电话，说返蜀的同学从一个老师那里打探到胡老师的电话号码了，她现在在广州。“你是老师的爱徒，你不给她联系？”然后又说，不过现在你不要打电话，这会儿胡老师的电话都打得没电了。我憋了一个小时，憋不住了，把电话打到广州。胡老师那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了：“我很想你呀。”我说：“您是我最想的几个人之一。”老师说：“那你什么时候来广州？现在不算太热，6月我要到成都去了。”

我毫不迟疑，岭南拜师。4月25日下午，上了西安至广州的火车。沿途，眼里看着大好河山，心里品着师生情谊。在北京的女儿给我订好了老师家附近的旅店。26日下午5点半，在雨水的欢迎中，终于见到了我那可敬可爱的胡老师。她由女儿和外孙女陪着，请我一起进晚餐。我们尽情地说话，尽情地回忆往事，尽情地享受久别重逢的快乐。拿出保存了几十年的信件，我说：“老师，我是您最没出息学生。”老师说：“你在学校时就骄傲。”我用俄语说了一句话，她又立马给我纠正错误。看到胡老师，八十多岁的人啦，体魄健康，心态青春，思维敏捷，我心里真不知有多高兴。三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依依分别。她执意第二天要带我逛逛广州的风景，我说，到岭南只为见老师。

人生如梦。回到住处，我真的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荷花池里的鱼、九眼桥下的锦江水、望江公园里的竹影、龙泉驿的南瓜饭、内蒙古黑山头的土豆宴……

第二天我去到深圳，待了三天后回到家乡，又看见了香山寺的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