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庆

30年了，只要时光接近农历五月，我的思绪都会再次回到童年的小山村。

清晰的记忆里，伴着公鸡的啼鸣，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我和弟弟就被爸妈的忙碌吵醒了，两个小人躲在被窝里，贪婪地深呼吸，享受着从厨房飘散的香味：烧黄酒，煮大蒜，蒸咸蛋，热槲坠……商量好似的，我们开始花腔二重唱：“妈妈——我要绑五彩线！妈妈——我的香囊缝好没有？爸爸——快来给我抹雄黄酒！”我们的喊叫打破了家里的平静。手腕脚踝被妈妈绑上了五彩线，一人脖子上挂了一个香气扑鼻的心形香囊，耳朵后、腋窝下被爸爸抹上雄黄酒，一家人说说笑笑走出小镇中学——依照小镇人们的风俗，到镇西边的沙河去沐浴。

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大家的脚步往北走再转往西去。大人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大声谈论着小孩家不感兴趣的事情。我和弟弟很快找到自己的小玩伴，嘻嘻哈哈地攀比着身上的五彩线颜色，香囊的大小和香味，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把，兴奋地比较着雄黄酒的威力。五月初的晨风温婉清爽，端午这天混合了袅袅炊烟，飘入了粽香蒜香，陶醉着早起的人们。

小孩家的喧哗声慢慢小下来，大家聚拢在腿脚不方便的万伯伯周围，听万伯伯讲述屈原愤投汨罗江的故事。万伯伯知识渊博，原来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因为小孩家搞不明白的原因，下放到下汤中学来当老师，说是这里的温泉可以治疗他的腿疾。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尊重他，因为他是一位什么都懂的老学究。学校大院的孩子们也喜欢他，拥戴他成为我们的孩子王，无儿无女的万伯伯更是发自内心地喜爱我们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乐于解答我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时常参与我们的活动，乐此不疲地给我们自创的游戏增加一些活动规则，使我们的游戏更富于趣味性和可行性。万伯伯走路有些趔趄，看似不稳，实却又快又稳当，我们也会在不自觉间调整自己的脚步，和着万伯伯时而低沉、时而激昂的声音行进着——昏君楚王不听屈原的话，却听信奸臣的话，把屈原削职流放。在流放中，屈原听说楚国的都城被敌人占领，百姓遭难，悲愤极了。在五月初五这一天，他来到汨罗江边，怀抱一块石头，纵身跳入江中。楚国的百姓听到屈原投江的消息后，十分悲痛，他们含泪划船赶来打捞屈原，还把粽子扔到江里喂鱼，希望鱼儿不要伤害屈原的身体……我们的讨论声渐渐高过万伯伯的声音，用自己的思维声讨千年前的楚王，都发誓今天要省下来一个槲坠喂养河里的小鱼，纪念屈死的屈原。

沙河早已热闹纷繁，来自小镇的人们，不论大人孩子，都会把裤腿挽得高高的，踩着松软的沙滩，赤脚走进没腿深的河里，洗脸的、洗头的、洗胳膊洗腿的，忙得不亦乐乎——因为前一天晚上有神仙把“仙药”撒进河水里，今天早上，用河里的水沐浴后，就会平平安安不生病。大人们三三两两站在水里，坐在沙滩上，说着永远没有完的话。我们会把两只手扣在一起，悄悄抓捕正在吃食饵的小鱼；或者翻开水底的石头，捉笨拙逃跑的虾米；或者到沙滩上寻找冒泡的洞洞，那里面可能藏着腿脚伶俐的小螃蟹，只有眼疾手快的人才可以抓到。

“谁把我的衣服打湿了！”正在低头捉虾的我突然被人撞翻，一屁股坐到了水里，不等我从水里站起来，两手本能地捧起河水，使劲儿朝对面洒去，不巧！用力过猛，把水甩到了后面。紧接着，我的后脑勺又有了凉水的冲击。扭转身朝后面洒水，不妙！洒出的水偏离方向，飞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即刻就遭到了善意的回复。正在水面上放纸船的弟弟躲闪不及，湿了衣服花了脸，沉了心爱的纸船，不分青红皂白，双手在水面上使劲儿拍打，荡起水花……

金色的河床上晃动着红红绿绿的人们，宽阔的河面上荡漾着欢快的笑声，清凉的水花洗却了人们身上的晦气。一日之计在于晨，跟着爸爸妈妈回到家里，换下潮湿的衣服，喝一碗温热的蒲公英鸡蛋茶，吃几瓣败火去毒的蒜头，尽情享用五香的咸蛋和甜蜜的槲坠，心里的痛快和喜悦张扬着，成为我离开小镇后每年的端午节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