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宝辉

我的家在豫西南山区，祖祖辈辈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生活着，父老乡亲们最大的心愿并非自己的生活如何美满富足，而是如何让孩子们走出去，感受大山之外的五彩缤纷。父亲在这里走完了44个春秋，“做人要有出息”是他留给我受用一生的财富。

鲁迅先生说过，只要思想未遭锢蔽的人，谁也喜欢子女比自己更强，更健康，更聪明高尚。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尽管自己未能挣脱大山的束缚，但他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1999年的夏天，流火般的炙热。高考结束后，我没有心情沉浸在顺畅的答题体验之中，想到的是日渐衰老的父亲和债台高筑的家境。落榜反倒轻松，如果被顺利录取，我担心这个家如何承担那昂贵的学费。那晚，我告诉父亲不想再上学，要跟着村里人去打工挣钱。原本以为定会遭到父亲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岂料他先是一怔，随后眼角竟然滑出了泪花。过了好一阵子，父亲说：“做人要有出息。”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瞬间激发了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的咳嗽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他把几件换洗衣裳装进一个编织袋，极其熟练地缝口打包，母亲在忙活着烙大饼。在我的记忆中，只有父亲出远门时，母亲才会做那么多大饼给父亲当干粮。“到工地上长点眼色儿，多操点心。”母亲对父亲说。父亲轻轻地点头应允，一转身看见我，嘱咐母亲道：“这孩子争气，今年肯定能考上，你再去亲戚家借点钱，不能让孩子有太大的压力。”母亲送父亲出门时，我一把抢过父亲手中的编织袋，恳求他带我一起去打工。

我们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都说养儿为防老。如今为了我能上学读书，年迈的父亲还要背井离乡去打工，每想至此，我的心都在泣血。最难忘和父亲一起打工的那段日子，繁华的都市里，行人匆忙，高楼林立，一对异乡打工父子的身影，显得格外窘迫。在一个远房亲戚的帮助下，我在工地上做了轻松的小工，父亲却坚持做搬运工，完全靠体力挣钱。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我给父亲买了两包当地的香烟，却遭到了一顿狠批，父亲拿着烟回小卖部换了一只烧鸡和两包方便面，说我身子骨单薄，得补充营养，坚持要我把那只烧鸡吃完，而自己却啃着方便面。

一次，我帮父亲运砖，他吃力地推着满载的车子，我在一旁拉捎儿，突然间的一个趔趄，车子滑进了工地取土的深沟，我和父亲都被甩了进去，我们在污浊的泥沟里挣扎着，求生的本能让我极力往上攀，而父亲却弯下身子，用他那宽厚的臂膀把我顶了上去。父亲艰难地爬上来时，神色慌张地检查我是否受伤，而此时他的大腿正在流血。

父之爱子，教以义方。那年，我如愿以偿地跨进了心仪的校门，而父亲却在秋收之时累倒了，从此和我们阴阳两隔。和父亲一起打工的日子已过去多年，时至今日我才恍然大悟，父亲是在用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教会我如何才能自食其力，怎样才算追逐梦想。“做人要有出息”，这一句话至今仍在鞭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