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红果
麦收时节,作为一名从乡下走进城市的人,时常会怀念乡下的风景。
南风吹过,麦子熟了,满眼都是淋漓尽致的金黄。镰刀磨得锃亮,勤快的姑娘,憨厚的小伙,起早贪黑,收获的热情像一团火焰飘到身边。麦子运回打麦场,伴随着吱呀吱呀的石磙声,饱满的麦粒和秸秆分离。麦子颗粒归仓,而麦秸则被堆成一个个小山似的草垛,成为乡间一道特有的风景。
为方便运输,也为了防火,打麦场一般都在村头。只要有场的地方,就会有一座一座的麦秸垛。到一个村子,往往最先看到的就是麦秸垛,它的大小多少可以生动反映当年麦子的收成,也使人感受到这个村子的气脉和生息。
麦秸垛大多是长的和圆的。长的大气磅礴,像是粗犷的乡野汉子;圆的亭亭玉立,仿佛清纯朴实的农家姑娘。一个个饱满的麦秸垛站在偌大的场里,显得富足殷实、温馨恬静,青黄不接的日子宣告结束了。深秋初冬,水瘦山寒,炊烟袅袅,麦秸垛诗意伫立于朦胧的村庄之中,又是一幅浓淡相宜的乡村水墨画。
垛麦秸垛是一门本事,要讲究技巧。它并不是一直往上垛,重要的是打好底子,堆加麦秸要匀称。豪气冲天、臂力超群的男人,一叉一叉把闪亮的麦秸挑上去,两三个人在上面一边垛,一边踩得紧密匀称,再由“造型师”在大约一人高的地方,刷出一圈整整齐齐屋檐式的线条来。这样垒起来的麦秸垛不怕风霜雨雪,而且美观,就像一件艺术品。为防止雨雪浸透麦秸受潮沤烂,要在麦秸垛最上面撒上一层厚厚的麦糠,用树枝覆盖,糊成一顶泥巴帽子,麦秸垛就挺立起来。以后的日子,阳光在那上面滚来滚去,转来转去,特别显眼,乡亲们远远瞧见都会会心一笑,心里美滋滋的。
麦秸垛一个一个立起来,单调的乡村显得有了生机,孩子们也有了活动的场所。夏天的夜晚,大家不约而同聚集在麦场,玩骑马打仗捉迷藏。骑马打仗由身强力壮的男孩子当“马”,身材瘦小、反应灵活的当“将军”,搏击起来很激烈,谁先摔下来,谁就是“败将”。我最喜欢躺在麦秸垛上,没风也不要紧。因为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如水,沐浴着,就觉得清凉通透了。夏去秋来,小伙伴们摘一些尚未成熟的柿子深深地塞进垛里,过几天柿子就软了,可以美美地享受起来。冬日午后,我们小伙伴会和大人一起坐在麦秸垛前,要么耷拉着脑袋眯缝着眼睛,慵懒地晒太阳;要么优哉乐哉听大人扯着天南海北的话题,说到尽兴处哄堂大笑。该吃饭了,我们懒洋洋站起来,噼里啪啦拍打着身上的草,打闹着回家。
麦秸垛是乡民最为重要的燃料库和资源库,农家生活离不开它。烙馍用麦秸,做饭靠麦秸当“引火儿”;鸡抱窝、猪生仔,靠麦秸做温暖的窝;脱坯、垒墙、盖房,拿麦秸和泥,瓷实坚韧,抹出的墙结实不裂缝,盖出的房也不容易漏雨。
麦秸,最重要的用途是耕牛过冬的口粮。麦秸用铡刀铡碎才能喂牲口。队里隔几天就要铡草。麦秸垛在自身重量的挤压下变得紧密瓷实,抓住一把麦秸用力拽,滑溜溜地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简直妙不可言。铡草时,一人按铡,一人续草。麦秸铡得越短,牛越喜欢吃。有时候,在麦秸中拌上一些麦麸,它们吃得更有滋味。
故乡的麦子一年又一年成熟。云朵下面,村庄周围,麦秸垛铺展着、延伸着、成长着,一年又一年站起来。黄色的麦秸垛是乡间民歌中最抒情的一个章节,每当回家的时候,看见站在村头的麦秸垛,我的心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正是有了这个金黄的季节,正是有了家乡的麦秸垛,才有了乡村日子的平和、充实与满足,才有了农民生生相依的家园和一日三餐的相濡以沫。也正是麦秸垛的存在,才使得农家院落的缕缕炊烟把乡村生活熏染成一道永恒的风景。
时光的小河潺潺流淌。如今,收割机轰响着从麦田碾过,村头没有了麦场,也没有了麦秸垛。但是,麦秸垛让我无法忘怀,它让我看到生活的美好与艰辛,感怀浓浓的乡情,感受流年似水,成为脑海里抹不去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