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留强

我的老家坐落在豫西南的一道丘陵上，村里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党员，十里八村都知道他的故事。村里人习惯叫他老党员，而不叫他的名字，就是因为他的党龄比较长，时时事事为别人着想。我依稀记得小学毕业时才知道老党员的名字叫王众。

在我的印象里，老党员个子不高，身体也较消瘦，但他步伐稳健，精神头很足，好像整天有忙不完的活计。他老伴眼神不好，很多细活无法去干，他成了家里家外一把手。当时，老党员在村里是党支部委员，在生产队里是仓库保管员，掌管着粮库和农具库。我上中学时，每逢假期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帮家人挣些工分。我们中学生每次使用完农具，总是随手一丢，就放工回家了，老党员却从没指责和训斥过我们，他默默地捡起农具，归拢到库房里，第二天再一一发给我们。据说，他担任仓库保管员十多年，一件农具也没有损失过。乡亲们说，老党员是生产队里的好管家和铁将军。

老党员是个极富感情的人。1981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我家乡原先的生产队也一一改制为村民组，土地、耕牛、生产农具等都要分到各家农户。那时我已经到部队当兵，后来听说，掌管了多年粮库和生产农具库的老党员，分库前在库房里独自住了三宿。是啊，这些农具天天从他手上送出收进，他与那些农具有着浓厚的感情呀！三天后，他把库里的农具挨个儿擦拭干净，分给大家，而他却一件也没要。他家里使用的农具，都是后来从集市上自己买回来的。

老党员膝下有一女儿，端庄聪慧，那年正值妙龄，上门提亲的媒人颇多。据说媒人介绍的男方家庭条件优越的可不少，但老党员总是婉言谢绝。村里人都说，看老党员要招个什么样的女婿。两三年后，他给女儿选的对象是本村的一个退伍军人，这女婿是在部队加入的党组织，但家庭条件很一般。亲戚们说，你得问问闺女，看她愿意不愿意。老党员说，我和闺女早就相过亲了，女婿还是闺女的同学呢！找个党员女婿，心里踏实。老党员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自己是党员，对党员一百个放心。

我转业回到地方工作后，有年春节从市区回老家探亲，在与家人闲聊时，偶然提及老党员。家人告诉我，老党员的老伴早去世了，女婿在矿上当了采煤工，女儿女婿一家也迁入县城好几年了，孩子们让他去住，他却一直不愿意离开家乡。老党员有慢性哮喘病，咳喘起来呼吸都很困难，由于常年耽搁，无法根治，去年底去世了。他临走前一再嘱托女儿女婿，按照县里的规定，自己走后不能再占用村里的土地。女儿含泪按照父亲的遗愿料理了后事，老党员是全镇第一个没实行土葬的农民。老党员走的那天，村里很多人自发前去悼念，对老党员的决定钦佩之至。

前年回县城，在一次乡亲会上，我邂逅了老党员的女儿，她已年近五十。在这次聚会上，我听到一个更震惊的消息。而这条消息，因传统原因，老党员的女儿一直封存了很多年。那就是，老党员在生命的最后一息，还留下一句话，就是把自己有用的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想都无法想象的事。而这个意愿，女儿也帮父亲一一实现了。

听了这话，我不禁唏嘘。我记起她有一个儿子，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多岁了吧。她回答说，二十六了，去年从部队退伍回来，经过专业培训，应聘到市里一家机械设备公司上班。我说，这挺好，以后你给他娶个媳妇，等着享福吧。正说话间，手机响了，她神情紧张地问了两句，然后脸上渐渐绽出灿烂笑容。放下电话，她说，孩子单位领导打来的，要我放心。我问，孩子这么大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她微微一笑，昨天孩子去郑州参加造血干细胞捐献志愿者活动，今天在医院终于捐献成功了。说完这话，她眼窝里涌出了亮晶晶的泪水。

一位平生清廉无私的老人，一位默然奉献的母亲，一个尚未相识的热血青年，他们平凡得像是广袤森林中的小树，普通得像是清晨草叶上的露珠，但却茁壮着我们民族的脊梁，传承着我们共和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