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和妻子带着儿子去生态园放风筝。偌大的广场上游人如织,碧空中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风筝自由飞翔。有一个蛇形风筝足足有十几米长,看上去霸气十足。再看地面上放风筝的人,有七八十岁的老人,有形影不离的情侣,还有不少和儿子年龄相仿的孩童,在父母的带领下,在草坪上欢跑着,如花的笑脸洋溢着无尽的幸福。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放风筝的场景,还有那首承载满满童年回忆的歌谣:“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准确来说,我第一次做风筝、放风筝是在7岁那年。老家农村没有春日放风筝的习俗,因此风筝对于我们这些乡下孩子来说是难得一见的。记得我在老家小学上一年级,从一本借来的小人书上第一次看到关于风筝的描述,加之当时老师刚刚教过“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那首诗,自己亲手做一个风筝,成为那段时间我朝思暮想的事。
一旦有了想做一件事的强烈愿望,就再也停不住了,那种欲罢不能让我备受煎熬。我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想着书中制作风筝的具体步骤,偷偷准备着所需的材料。我知道风筝的骨架需用竹篾,可竹子在我们这个北方乡村是不种植的,与竹子有关的生产生活用具更是寥寥无几。挖空心思一番搜索,我猛然想起家里唯一的一件竹制品就是竹筢子。趁爷爷奶奶不在家,我偷偷将竹筢子手柄上的竹子截了一段,然后翻找出平时用来劈柴的斧子,盘算着将其劈成几根又细又薄的竹篾。可能是过于专注,以至于爷爷从外面回来进到院子里我都没有察觉,当爷爷哐当一声推开堂屋的木门,我才一下子傻了眼。出乎我的意料,爷爷并没有斥责我,只是关心地问我想弄啥,我只好低着头眼泪汪汪地如实相告。爷爷抚摸着我的头说:“我也没做过风筝,不过以前在外面干活时见过人家做风筝,多少还能记住一些,咱们试着做一个老鹰风筝吧。”
我喜出望外,用黑黢黢的衣袖使劲抹了抹泪。爷爷拿起斧子熟练地将那截竹子劈成几根竹篾,然后用小刀削得光溜溜的。按照爷爷的吩咐,我打了一盆水,把竹篾放到水里泡着。爷爷在院子里生起一堆火,从水盆里捞出竹篾一边烤一边折成V字形,这是老鹰的身子。接着,爷爷又用竹篾折了老鹰的两个翅膀,用奶奶平时纳鞋底的线将翅膀固定在老鹰的身上。可能是当了大半辈子牛把式的爷爷第一次干这样的细活,一副风筝的骨架做下来已是满头大汗。该给骨架糊纸了,爷爷跑出去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现成的纸张,只好把糊在堂屋土墙上的几张报纸扯了下来,才算解决了大难题。糊纸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个技术活。纸糊得太厚,增加风筝的重量,不容易起飞;纸糊得太薄,大风一下子就把风筝吹散了。奶奶在灶房打好糨糊,我和爷爷把报纸裁成骨架大小,抹上糨糊,把骨架正反面都糊上。为了让这只“雄鹰”显得更加威风,我用掉了半瓶墨水将其全部染成黑色。院子里的阳光充足,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风筝放到东屋的窗台上晾晒,爷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点上一袋烟蹲在堂屋门口大口吸着。
到了第二天,风筝完全晾干了。风筝线应该系在什么位置呢?我和爷爷犯了愁。年迈的爷爷一遍遍回忆着当年他看人家制作风筝的细节,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终于,爷爷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很快,爷爷在横篾的两侧选了对称的两点,又在竖篾的底部选中一点,用线慢慢穿过,一一系紧,形成一个三角锥形,然后接过奶奶递过来的缠满棉线的玉米芯,接上了长长的风筝线,一个虽然简单却像模像样的风筝就这样大功告成了。那一刻,我激动的心简直都要蹦出来了。
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年,但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个老鹰风筝第一次试飞的时间是在一天下午放学之后,地点就在村前的麦地里。我双手托着心爱的老鹰风筝,爷爷奶奶在后面紧跟着,一路上不时有看热闹的小伙伴加入队伍,前呼后拥嬉戏着,如同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活动。到了麦地,奶奶坐在田埂上笑吟吟地看着我。田野里的风很大,爷爷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将风筝举过头顶,随着我大喊一声:“放!”爷爷将风筝往前一送,我牵着线迈开腿一路小跑,谁料风筝没有飞起多高就一头栽了下来,惹得四周哄堂大笑。我红着脸又接连试了好几次,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随着放飞的一次次失败,围观的孩子渐渐散去,只剩下我和爷爷奶奶。奶奶说,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改天再放。我的脾气很犟,非要缠着爷爷再放一次。爷爷拗不过我,只好同意。爷爷将风筝托在手中,仔细端详着,突然兴奋地说:“兴许是风筝的头太重了,咱们再改进一下。”爷爷找不到现成的布条,就从衣兜里掏出平时包钱用的布袋,用牙一咬,刺啦一声撕下一个布条,系到风筝的尾部。我将信将疑地站起来和爷爷重新一试,风筝果然飘飘悠悠飞上了天空。
那一幕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夕阳的余晖中,我在麦田里疯跑着,将手中长长的棉线放完,然后躺在爷爷奶奶的怀抱中,抬头看着那只威武的老鹰风筝在半空中来回摇摆着身子,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