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营

黑狗来我家之前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就是一只小黑狗。第一次在城里的姑姑家见到这只小黑狗时，它刚刚过满月，茸茸的毛发油光发亮，两只圆圆的眼睛滴溜溜转，在我面前它不是摇头摆尾，就是伸出舌头轻舔我的手背，我把它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摩挲它的毛发。姑姑见我喜欢就说，回去时你带走吧。于是，这只小黑狗就到了我家，我给它起了名字叫欢欢。

初到我家时，它不怎么吃东西。娘用平时喂鸡的破碗给它盛了半碗饭，它嗅了嗅，扭头离开了。它不吃，鸡们围着啄开了。它跑过来把鸡赶跑，但还是不吃，对着碗汪汪直叫，叫两声回头看看我和娘，接着再叫。我对娘说，它一定是嫌这碗脏，给它换个新碗吧。娘说，这畜生惯得不轻，你拿钱买碗啊？饿它两天看它吃不吃。姑姑家给它盛饭用的是个细瓷白碗，每次用后，姑姑还会涮干净下次再用。我们用的这只碗破边烂沿，放在土窝儿里没挪动过，饭和土粘在一起就成了黑黑的垢。这只城里的狗可能还记着姑姑家的细瓷白碗，只看不下口。没有熬过两天，第一天的傍晚它就试探性地下口了，只是用舌头在碗的中间舔，尽量不碰到碗边。后来随着饭量的增大，它就不那么讲究了，不但大口大口地吞食，还舔碗边。

欢欢长得很快，不到一年，它就成为大狗了。大狗欢欢学会了一些本领。比如空中接食，掰一块馍投向空中，再高再远落下来它也能接得住。

欢欢成了我生活中的好伙伴，暑假里天天下地割草，它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们割草时，它不是和其他狗一起在地里撒欢，就是静静地躺在树荫下打瞌睡。知道我们要下河洗澡时，它比我跑得还快，下到水里，还和我比赛游泳速度，我当然是比不过它的。

欢欢最有成就的一件事是抓住了一只兔子。我们割草时轰出了一只野兔，喊叫声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欢欢，它和另外一只狗奋力追去，很快就把兔子捕获了。

欢欢做母亲了，可是还没有尝到多少做母亲的喜悦，五个狗崽就被亲戚和街坊抱走了。

后来我到县城上班，很久才回家一次，而且是不定时的，可是欢欢总是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西河离我家有一里多地，每次回家，刚过了河沟，就会看到欢欢像箭一样向我跑来。它会立起身子用两只前爪扒到我的身上，我推开，它会再扑上来，也不管它的爪子有多脏。快进村时，它会跑到我的前头进家，在娘的面前汪汪叫上几声，这个时候娘就知道是我回家了。

欢欢又怀孕了，因为它长得漂亮，街坊邻居早早地向我母亲预订小狗崽，订的人多，到时肯定分不过来，母亲又不想得罪人，就想了一个办法，把快要生产的欢欢安顿到我的堂叔家里。欢欢在堂叔家又一次产下了五只小狗崽，想要的人直接从堂叔家抱走了。

欢欢肯定从内心也把堂叔家当做自己的家了，小狗崽抱走完后，它虽然回到了我家，但也时常去堂叔家，总是去他们家看一看。

一个秋天的午后，树上的黄叶一片片飘落，刮来的风也有点凉了。父亲懒洋洋地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欢欢卧在他的脚前打瞌睡。过了一会儿，欢欢站起身来，尾巴扫了一下我父亲的脚，跑出大门。父亲没想到，这是他看到欢欢的最后一眼。

晚上欢欢没有回来，我们一家都没有在意，还以为它又睡在堂叔家了。第二天没有回来，第三天还没有回来，这下一家人才着了急，分头去找。母亲也去堂叔家问过，他们一家人都说这几天没见过欢欢，父亲满街叫着欢欢的名字，从村里叫到村外，连续找了好几天，始终没有欢欢的一点踪影，大家也就死了心。

过了个把月，一家人渐渐要把欢欢淡忘的时候，父亲和几个乡亲扯闲话，不知谁又说到了欢欢，说这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狗。父亲于是又一次感叹它的走失。堂叔的邻居对我父亲耳语说，堂叔家墙上有一张黑狗皮。

父亲让我以借东西的名义到堂叔家看一看，只向墙上瞥了一眼我就认出这就是我那可怜的欢欢，因为它尾巴上的白梢。

父亲要去揍堂叔，被母亲拉住了，说既然狗肉已被他吃了，我们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何必再去伤和气。

曾经是你值得信赖的人，冷不防从背后捅你一刀，想必欢欢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捅自己的会是最亲近的人。

你曾经对他很忠诚，到头来他却尽干些卸磨杀驴的勾当。可惜了欢欢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