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 庵

天大热，人奈何，赤膊翻翻闲书，且与苦夏周旋。翻的是《齐如山回忆录》，此书颇有看头，闲书正是好书。齐如山回忆他年轻时的那个时代：“大家总是搂着几本书，所谓皓首穷经，一辈子不管别的事情。”这一个“搂”字，下得传神又波俏。齐如山此语，说的是从前的读书人下的笨功夫做的迂学问。但要我看，不论从前现在，真正做学问，怕都是要如此这般坐得冷板凳的吧。

我们看到的今日在台面上驰骋的一班学者，早已不屑于“搂着几本书”了，更等不及“皓首穷经”了，一个个都只忙着“别的事情”，赶场子，登讲坛，搂话筒，做“讲师”。一位妇孺皆知的明星女学者，近日又光临扬州开讲。单单这几年，这位女学者已是第四趟来登“扬州讲坛”了，来一次就热闹一阵，上报纸，上电视。于是就有人调侃，说扬州“人傻钱多”。这话听着叫人不大服气，扬州是历史文化名城。看媒体报道，明星女学者已在世界各地演讲一千多场。真是不得了，一年到头都是在外面飞来飞去，只顾忙着“行万里路”了，哪还有空“读万卷书”呢，莫怪，莫怪。凭良心讲，虽然女学者早已成大明星，但那一种四方奔走赶场子的辛苦，也不容易，值得同情。为名忙，为利忙，我们能理解，名利谁不爱呢，学者也是凡人。

《笑林广记》里有个秀才，快七十岁了，忽然生了个儿子，便取名年纪。隔年再生个儿子，看上去像个读书种子，就取名学问。后来又生了个儿子，秀才笑道：“到了这样的年纪，还生儿子，真是笑话。”就给三儿取名笑话。三个儿子长大了，一日秀才让他们上山打柴。等三个儿子打柴归来，秀才便问妻子：“谁打的柴多？”妻子说：“年纪有了一把，学问一些也无，笑话倒有一担。”昔之学者迂拙，守着书斋搂几本书；今之学者聪明，到处登坛搂个话筒。只是，书不搂了只搂话筒，学者侃侃而讲的，会不会就是“笑话倒有一担”呢？说到底，搂什么不搂什么，只是人各有志，亦是各有得失，做学者的忙得没工夫守在书斋做学问，怕也算得是智者之一失吧。学者自己或许无所谓，但在我们旁观者看来，其实蛮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