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

段老师走了。同学们相约到殡仪馆送他的时候，我因在外地无法返回，一时分身无术。那天夜里，我独自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滂沱大雨如泣如诉，心情怅然，若有所失。恍惚迷离中，段老师那熟悉的笑容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只见他嘴角轻轻抽动一下，露出一个惯常的淡然而不屑的表情说，你呀，我就知道……

段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古文的。那时候，他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吧，头上还没有什么白发，人也比现在精神多了……平常总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偶或于不经意间，眼神会凛然一扫，使人悚然而惊，强烈地感受到他骨子里原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亮和耿直。段老师教先秦文学，也教魏晋文章，而我觉得中国传统文人的风骨，大多是从这些传统文化典籍中传承过来的。

至今想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段老师给我们讲《史记·屈原贾生列传》那一课，他把屈原和贾谊的怀才不遇和一生坎坷经历，讲得历历在目，情致宛然，使我们如临其境，如见其人，而其中夹杂的人生感慨和悲凉，又是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所不能完全理解和参透的。也就是在那堂课后，我深深地记住了老师在课堂上曾吟诵过的唐朝诗人李商隐的感怀诗：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尤其是后两句，老师在吟诵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苍凉和无奈感，足以穿越千载时光，漫漫光阴，而直击一代又一代学子的心灵。

我大约也算得上是段老师的得意弟子吧。尽管段老师从没有当面承认过，或许在他眼里，原是谁都难入法眼的。不过同学们到现在都还记得，每逢上他的课，段老师总是喜欢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而且大多时候总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有时我也会出乖露丑，有一次背诵屈原的《离骚》，段老师本来蛮有把握地相信我能背下来，事实上我也确实下了很大功夫。可是那天在课堂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怎么回事儿，我居然卡壳了，后来又从头开始背了两次，还是卡住没过去。段老师一直静静地看着我，到了，嘿嘿一笑，跟没事人似的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坐下吧。嘿嘿，不瞒你们说啊，其实我也背不下来。

毕业以后，大家伙儿各奔前程，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与老师的联系自然就少了。记得有一年春节，几个同学去段老师家喝完酒回来，跟我谈起，说段老师在醉意蒙眬中曾感慨人生苦短，爱恨无常，并坦承自己年轻时有段难以忘怀的爱情足可以写成小说，希望我有空去给他写写。又过了一段日子，我跟几个同学再次把段老师约出来喝酒，酒酣耳热之际，我把他悄悄叫到一边问起那段前尘往事，他却淡然一笑，调侃道，你听他们胡说，你以为你老师是贾宝玉呢？

段老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