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岑

故乡的老井坐落在村头路口。

光溜溜的青石板为老井搭起高高大大的井台子。台子的旁边长着三棵大树，一搂粗的那棵是柳树，合抱粗的两棵是皂角树，三棵树的树冠连成了一圈的长篷，让这里别有一番天地。井口上架着一个铁辘轳，一天到晚，铁辘轳会吱吱呀呀地吟唱不停，它把故乡的生活吟唱成一桶又一桶的甘泉、一担又一担的歌谣。

那时的后夜，有时鸡还没叫，井台上的铁辘轳就开始吱吱呀呀地吟唱起来。这是忙天的时候，那些起早的人们在挑水喂牛，好让牲口赶早吃饱下地去犁地耕地。

那时，我家房子的东山墙正对着这口老井，山墙与井台之间仅隔着一丈多宽的路面。每当铁辘轳的吟唱划破夜空叫醒我的耳朵时，我的想象就会插上翅膀从炕头飞出屋顶再飘落到夜色朦胧的井台上。此时，井台上空星辰疏朗，四周还回响着秋虫的寂唱，天边的那一弯明月，似乎正对着这边的井台微笑。此情此景很像是从古书的海洋里飘逸而出的绝妙故事，弥漫着纯粹的农耕诗意，我不由得忽发奇想：故乡的老井实在是诗意弥漫诗意流布的一方泉眼。

街心住着一位老汉，冬闲的时候总是起早贪黑地磨豆腐、卖豆腐。夜深人静，当老汉最后一次挑着水桶从街上一路走过，那些嘤嘤嗡嗡的纺车会从不同的院落里传出飘飘渺渺的声音，不用说，村里还有比他更辛勤的人们，还是妇道人家。不知不觉老汉的脚步就飞扬起来。接着，井台上的声也就成了乐耳乐心的共鸣。勤劳人家听着这样的声音心里很舒坦，很美妙，勤劳是庄户人的生存之本呀！

大热天，乡亲们会坐在井台的周边纳凉吃饭。地上，井口冒着凉气浸润他们；天上，浓密的枝叶荫护他们；空中，轻风曼舞的柳丝怡悦他们，这里真是洞天福地。饭场上，他们家长里短，谈笑风生，老井让故乡生活如在一幅画中。

故乡的老井水甜味美，煮出的饭菜好吃养人，不仅自己村里人喜欢，邻村的人也喜欢。从前，在闲天悠悠的日子里，邻近的一个村子好多人都竞相挑着大桶小桶，掂着瓦罐竹筒前来打水挑水提水，有了这口井，两个村的人感情格外地好，格外地融洽。

随着时代的变迁，故乡的人们早已都用上了自来水，那口老井只能默默地休息了，一任时光的流水将它飘摇成一方废墟。好在村里时下出了一位乡贤，在他的感召下，这口老井不仅修旧如旧，供人缅怀，还在井台一角立了块碑石，上面刻道：祖先共饮一井水，世代永结同乡情。

于是，在故乡的井台上，那久违的铁辘轳声还会偶然响起。它打捞的不再是一桶又一桶的甘泉，一担又一担的歌谣，而是对故土对祖先的敬畏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