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春香

花香在前，鸟语在后，春天是一个喧闹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很是盼望自己邂逅一年一度的花事。在对花的取舍上，我向来又首取其香。有的花香，浓烈而朴拙，如槐花，隔着一里地，那花香就能将你醉倒；有的花香，清幽淡雅，像兰花，点点莹白的花朵，缀在披拂的绿叶之间，你非得将鼻子凑上去，才能闻到细细的冷香；有的花香，甜腻慵懒，如桃花和桂花，只要它们开放，整个街巷都甜得流淌蜜汁……但你知道哪里的花香最接地气吗？你知道月季盛开时，香气入了心，但心却许了华年？

梨花开了杏花开，杏花开了桃花开，桃花开完呢，还有什么花在开？

童年时，总喜欢这样仰脸问母亲。看着她年轻的脸，黝黑的发丝，以及头顶上蓝得发亮的天空。母亲笑着说，应该还有野花。野花虽然没有名字，但你看它们黄的蓝的白的紫的星星点点，开了一大堆，香里香气的，让你不得不喜欢它们！

我对母亲的回答不甚满意，而父亲为了增添家里的奢华香氛，从城里买来了一盆月季。那月季不开则罢，一开那香竟是极清冽的。趁着夜晚的凉气和湿气升腾，月季的香气，也氤氲着、荡动着、晃悠着，终于流溢到母亲身旁，她用鼻子一吸，立刻说，真香啊，是比田野上的野花香！

但母亲是不能整日守着月季的，她还得走向田野。门一开，她带着家里的月季香就出了门；日头一落，她又带着野花的暖香进了门。有时我会在这里嗅嗅，那里嗅嗅，问她这是什么香，怎么叫不出名字来？母亲笑着说，叫不出名字来，那就是杂花香百花香了！

忘记了是哪一年，我和几个同学结伴去官道扫墓。我们骑着自行车穿过田野，穿越一片又一片的桃花林、杏花林、苹果花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春色。草甸子上的野花，星星点点，像眼睛；而桃花林里又落红成阵，似雨飘飞，连风里云里都带着香，连小鸟的翅膀上也落满了香，连我们的春衫上都染满了香……但那香与我们身上的汗融在了一起，让人闻着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难受得我们脱下了春衫……

回家后，我与母亲说我闻到了花香。母亲说，当然了，月季也开了，正在放香呢。母亲爱花，总是不动声色，但谁能做到像她那样？后来，我翻阅《花谱》，得知月季还有另一个名字——结爱。而这正是出自孟郊的同名诗：

心心复欣欣，结爱务在深。

一度欲别离，千回结衣襟。

这多像母亲“结爱”在人间。但我真替她担心，她像春花一样，开了一次又一次，真怕她开得累，真怕她不再开！行走于晚春，我只是不舍那花香，不舍那花一边开一边落，只是开到荼蘼处，暗香盈袖，天地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