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嘉艺

每一个晓风残月的夜晚，在异乡的路上，心就不由得被拉扯着，像风筝一般，被扯回故乡。故乡，这个词，总是一石激起游子思乡的涟漪。同样的萧瑟秋天是在故乡最温暖，同样的气若游丝的蛐蛐儿鸣也是在故乡最动听，就连那街头巷尾的烤白薯，也是在故乡最香甜。而记忆中最深处的，最深刻的是街边转角处飘来的鸡汤的浓香。

少雨的北方小城，不知从哪一天起，来了一位南方的女子，在街边开了一家卖鸡汤馄饨的小店，仿佛给这灰色扬沙的小城下了一场江南的雨，连空气都清新起来。

小学放学，路过这家店铺，总被馄饨的香气拉扯着，再也走不动了。馄饨的汤底是用砂锅熬的鸡汤，这一大锅的汤咕咕地翻滚了一整天，连骨头都酥在了里面。鸡肉虾仁馅料在老板娘绣花般翻飞的双手中，顷刻间变成了一个个裹在薄如蝉翼的皮儿里的馄饨，再一个个扑通扑通跳到鸡汤里，滚上几滚，捞在码好了汤底的碗里，点上香油，用汤匙轻轻一搅，一股江南水乡的温暖便在身边荡漾开来。

在我呼呼地吃着的时候，她总是闲下来，擦擦手，笑着看我吃，然后就安静地垂下头去，接着看她的书。这书，不是那街头巷尾的女人们喜爱的杂志，对于上小学的我来说，那是最厚的一本书了，我偷偷翻过封面，叫做《平凡的世界》。那时的我不能懂得，并始终觉得淹没于琐碎的平凡哪里比得上轰轰烈烈的传奇。

有时，我母亲回家晚了，我便在吃完之后趴在她店里的餐桌上写作业，她从不赶我，还会在我完成了作业之后，端上几个虾饺作为犒赏。我对于这免费的宵夜很是不好意思，作为回报，每周在小学的图书室为她借书。就这样，四年下来，我觉得她读尽了我们那小小图书室的所有书。厚的、薄的，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就在这一个个夜晚，我闻着那鸡汤的香，听着她认真地念书声——那是作为一个朗读者在认认真真地煲着“心灵鸡汤”。

岁月像水声一样流过，看似平缓，却也流得雀跃。有些书，当时不懂，后来才知那便是启蒙。就像有些人，当时不觉，经年之后才记起她的好。

小学之后，我便去了外地念书，许久没有回来。再回来时，那家店已改了姓，隔壁的大婶还在。我打听道：“原先那家店不开了吗？”

“不开了，她回家嫁人了。”大婶答道。

我顿时有些怅然。想起连她的姓也不知，却白白接受了那么多的虾饺。也想起她读了那么多的书，最终还是要回一座平凡的城，许是继续卖馄饨，然后嫁作人妇，洗衣煮饭，相夫教子。但即便如此，她就算最终跌入繁琐，同样的工作却有不一样的心境，同样的家庭却有不一样的情调，同样的后代却有不一样的素养。平凡的世界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我猜，她会不会躲一处僻静角落，捧一本诗册默默地读，眉眼间便有了蚀骨的清凉。

现在，故乡该是青烟袅袅、温暖升腾了吧，那温馨醉人的味道，翻山越岭趟河过江地飘来，让人嗅着，就不会迷失了前方的路，不会忘记家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