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人庆
冬天的时候,最能打破空旷原野的寂寥的,该是那一块块泛着青色的麦田了。
刺骨的寒风中,万物萧条,那蜷伏在土地上的一垄垄青青麦苗就分外的显眼。它们身挨着身,肩并着肩,轻轻摇曳着纤弱的叶片,给单调的季节增添了春日的生机和活力。
对麦子,我始终充满着敬畏。
麦子生来不惧严寒,不畏酷暑。冬天来临的时候,它远离温暖的粮仓,去亲近冰冷的土地,在凄厉的寒风中吟唱一首民谣,开始筑梦,孕育希望。那一粒粒不起眼的种子,将在这里经过深秋的积淀,严冬的磨砺,再经过暖春、初夏,在被泥土滋养200多个日夜之后,走向成熟。
农谚说,“寒露到霜降,种麦不慌张”。秋收过后,随着机声隆隆,早些年该是牛铃叮当,一粒粒据说在我国有着7000年种植历史的麦子被播进新翻的土地,那是希望,也是农人的寄托。
记忆里,有幅总也抹不去的画面,晨曦初露的田野,两三个青壮汉子有说有笑地拉着一个木耧,一位弯腰弓背的老者在后面有节奏地左右摇晃着耧把。耧铃在微微的晨风中咣当咣当地响,笑语在新翻的土地上欢快地流……这就是故乡麦播时的情景,让我常常想起,总也难忘。
那时,还没有实行机械化耕作,每当金风送爽、野菊飘香之时,收获后的庄稼地里便响起了叭叭的响鞭和一声声粗犷的、别有韵味的吆喝声。一头头黄牛将一块块的土地犁过、耙平,种麦,我们那儿叫耩麦,便落在了每一个农人的身上。家里有牛的,套子一套,鞭子一甩,一人牵牛,一人摇耧,咣当咣当就忙活起来,潇洒得很。而家里没养牲口的,也自有办法。两根绳子,一条扁担,往耧把上一镖,三两个人分中间左右站好,拉起便走。新翻的泥土在脚下散发着温香,耧铃在身后叮当叮当作响,温馨而有情趣。
随着种子的发芽,寒冷的冬天也就到了。小麦无惧冬的寒冷,更喜欢漫天雪舞,“麦盖三场被,头枕馒头睡”,朴实的农谚,道出了麦子对雪花的眷恋。那是多么美的一幅画啊,远山,近水,冰雪覆盖,一片苍茫。雪的下面,有麦子的叶片伸出,那是怎样的一种绿啊,绿得透明,绿得耀眼,绿得纯粹,绿得让人心生爱怜。
春天是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的,麦子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就蓄满了能量,携手“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小草,一起描绘春天。
很难说清麦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拔节的,只是在春风里能感受到它开始变得青翠起来,浓绿起来,强壮起来,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就绿油油水灵灵地铺满了田野。然后,坐胎、吐穗、扬花,神奇地在春天一气呵成。
麦子是一年中最早成熟的谷物。进入盛夏,也就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朴素的麦垄里,除了金黄的麦子,偶尔有几棵野草,几株燕麦,除此,似乎没有多余的色彩。早上的时候,能看到麦穗上的露珠,晶莹剔透,闪着田野的空旷和黎明时的光芒,麦子以它数千年以来的姿势,排成列队的士兵,一浪浪地走过黄土深处,走过村后的树林,走过村旁的小河和灌渠,走过麦场,走过村庄,和浓烈的阳光融为一体,直指远方的都市。
麦子成熟的季节,早上最早叫醒我的,一定是父亲磨镰刀的嚯嚯声。天不亮,就听到父亲在院子里磨镰刀的声音。当我睡眼蒙眬懵懵懂懂跟着大人走进田野的时候,东边的山坳刚刚泛起鱼肚般的白色。
那个时候的麦子,摩肩接踵,麦芒的光芒直直地刺向天穹,在满目葱茏中独树一帜。微风吹过,沙沙作响,那是多么美妙的天籁之音,洞穿胸腔,发出有力的金属般的声响,至今仍在我的梦里萦萦绕绕,总也不肯离去。
麦子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主要作物。馒头、面条、饺子、煎饼、火烧……在故乡,几乎所有的主食,麦子都是它们原始的食材。
最早的时候,麦子的功能也许就是充饥。经过碾磨、蒸煮,人们根据当地不同的风俗,把以面为主的食品做得千姿百态。作为中国人传统饮食的谷物,原本一直就是老百姓餐桌上不可缺少的主食,不管五谷如何演变,麦子始终处于重要的位置。
社会发展到今天,麦子躲在家庭厨房的日子正在与我们渐行渐远,甚至不少人已不记得麦子的模样,而依托小麦生产的各色各样的产品却愈来愈多,琳琅满目,使这一粒粒朴素的麦子变成了无处不在的精灵。
医药学家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目》中写道,小麦甘、微寒、无毒。而在进一步的阐述中,麦苗、麦奴、麦麸等居然对人体多种疾病有治疗作用。随着科技进步,除了淀粉、蛋白质、脂肪之外,小麦中的矿物质、钙、铁、硫胺素、核黄素、烟酸、维生素A等人类生存之外关乎健康的元素逐渐被人类认识和提取成功,尤其是小麦肽抑制胆固醇上升、降血压等药用价值的开发,更使得小麦倍加珍贵,愈发神奇。
此时,青青麦苗静静躺卧在大地的怀抱,正积蓄着生的力量,编织着一个季节金光闪闪的梦。
麦子,亲亲的麦子,我生命里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