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营

稚子牵衣问，

归来何太迟？

共谁争岁月，

赢得鬓边丝？

——这是唐朝杜牧的一首诗《归家》。正是有了传承几千年的归家习俗，才让春运如此火爆。春运，在中国是个独特的现象，即使是风雪交加，即使是路途遥远，所有的艰难都阻挡不了游子们回家那迫切的心情。高铁、动车、汽车、摩托车汇成了归家的滚滚洪流。

这是一程特殊的旅途，归家的人拖家带口，有的肩扛手提，有的坐了火车倒汽车再倒三轮车，一路上辛苦操劳，但依然乐此不疲。归家的路纵是一个人，也不觉得孤独，满车上都是归家的人，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归家的话题，忍不住你也会插话过去。还有一些小孩儿把回家的新奇装在了心里这会儿正在打闹。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样子，你想到了留在父母身边的自己的孩子，眉宇间就有了几丝的忧郁和爱怜。听乘务人员报站，知道离家越来越近了，那种忧郁很快烟消云散，那种即将到家的幸福和快乐，溢满了心间。

过去有“父母在，不远行”的诫训，可现在为了生存，又让多少游子离家寻生活。可“儿行千里母牵挂”永远也不会变。跨越千山万水，为了短时的相处，西方人当然理解不了中国人的归家情结。

我在老家时有个耀水哥，叫哥是辈分，年龄比我父亲还大。他在河北省保定市工作，父母在时他年年归家，母亲去世后他把父亲接到了身边，归家的次数就少了。父亲去世，他趁着身体还没有凉把父亲打在一个包裹里背在身上坐火车送回了老家，从此他年年春节归家。他家的房子生产队里占用了，后来也塌掉了，见他总是归家，生产队解散后就把三间仓房给了他，这里就成了他的家。每到春节耀水哥就归家了，他和夫人在这所房子里住一个多月，过了正月才离开。他归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上坟，然后就走亲串友或是把儿时的玩伴叫到家里喝酒。如今儿时的玩伴多数都去世了，那些后辈都是匆忙的身影，没有人能耐着性子和他拉家常了，可他依然没有停下归家的脚步。去年春节在老家我遇到了84岁的耀水哥，他说：“只要能走得动，明年我还要回来！”并约我过年时到他家喝酒。

父母在时，我也没有停过归家的路。临过年时，父亲赶集、母亲在灶间忙活，就为了儿女们回来团聚的那一天。

儿子四五岁时嘴很甜，见到年岁比我小的叫叔叔，比我大的叫伯伯，见老头儿会叫爷爷，没想到归家时却闹了笑话。进了村子他见我给人热情地打招呼，嘴更甜了，我一给人搭上腔，他跟着就叫“叔叔好”“阿姨好”之类，见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我还没有开腔，他就叫上“爷爷好”了，让对方直笑，说他叫错了，应当叫哥。又遇到一个比我年长的，他又叫“伯伯好”，人家又笑了，说你是我小叔呢，儿子弄不明白了，听我给他解释了一番辈分，还是一头雾水、一脸迷惘。当时他一定是在心里说：这城里咋和乡村叫法不一样呢？再见人，他也不主动叫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在外漂泊的人就像天空中一只只随风飘荡的风筝，无论飘飞多久、多远，系着我们的永远是父母亲手中的那根线。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但过得好也罢、差也罢，父母都不会嫌弃，老父老母企盼的是你归家的脚步声，翘首的孩子期待的是你温暖的怀抱。

那一年的归家却让我的心情一点也好不起来，如今想起来还隐隐地痛。春节归家没有看到母亲倚门而立，在母亲整日忙碌的灶前，我看到了母亲拉风箱烧火时坐过的小垫子，上面有很深的压痕，那一刻我伤心地大哭了起来。母亲患的是淋巴细胞癌，做了手术一年后就复发了，此时已经不能自己起床，最让我痛心的是那病魔折磨得母亲疼痛难忍，可见到了我她还强打笑颜。母亲要坐起来，我就前去抱了一把，母亲说我抱她舒服，妹妹抱她有点痛，我知道妹妹力气小，抱不动，一用力会挤疼了她。于是在家那几天，母亲只要想动，我尽量多抱她几次。这时候母亲就会拉着我的手有气无力地跟我说上几句话，看着母亲支撑着坐在那里很难受，我赶紧又扶母亲平躺下。三天以后，我得回市里值班，母亲有点不忍，可是她还是轻轻地嘱托着。这次归家，没有吃到母亲亲手包的饺子，我郁郁寡欢，离开时又把寂寞和思念留给母亲独自品尝。过了春节没多久母亲就走了。春节我归家为什么不多陪母亲几天，年后为什么不早点去看，我痛心疾首……

母亲去世后，没过几年父亲也去世了，归家的路就漫长了。现在我常常回忆当年归家时的幸福和甜蜜，还有母亲生病那次归家的伤心。如果有来世，我会趁父母健在，多走几趟归家的路，而不只是为了春节的短暂团聚，让自己的人生少一点遗憾和无奈。

人的一生总是有放不下的牵挂。小时候是父母对你的牵挂，长大后是你对父母的牵挂，当然父母这时候对你的牵挂还是不会减少。漂泊的人，是享福？是受罪？是安逸？是辛劳？过年时，归家了，父母亲看到你时一切就心安了，原来他们只是希望你健康平安。工作的不易，那些劳累、那些委屈、那些无奈、那些不甘，在父母亲跟前一切都释然了。依靠在家的港湾，享受久违的天伦，让疲惫的心得到安歇，然后再踏上归程的路。

一千个不归家的理由也可以找来，可是时光不等人，赶紧收拾行装归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