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国宏

一迈进冬的门槛，北方几乎所有的农活都像两栖动物一样冬眠了。忙惯了的乡下人这会儿该做些啥呢？晒太阳啊！

确切地说，晒太阳也是一种农活，一种自在惬意的农活——在太阳底下闭目养神，为来年开春儿秣马厉兵。

冬天的太阳稳重而温柔。八九点钟，太阳就赴约而来，静静地挂在天空，色调明快干爽，透着几分亲和与友好。村里的男人吃过早饭，便三三两两地聚到村中的向阳地儿，打过招呼后，一字排开，或坐或蹲或倚或靠，或拽把稻草或垫几块砖头，一律脸朝太阳，或袖着手或抱着肩，享受冬天的日光浴。

冷风在身后的墙外野狼般嗥叫着，而墙这边则是另一个世界：阳光暖暖地照着斑驳的土墙和墙根晒太阳的人们。此时的太阳并不刺眼，人们可以摆出自己舒服的姿势：圆睁二目的，默默地瞧着远处的村落，以及落在枣树枝上的一只瑟缩的鸟；微闭二目的，幸福地遐想一些乱糟糟的往事，脸上闪着金色的光晕，嘴角漾着甜美的笑意；也有倚在墙角坐在马扎上把卷看书的，看得入了神，便忘了身外的一切杂音，如老僧入禅进入一种境界。还有几个刚从外地打工回村的后生，捞几件见闻活灵活现地讲，于是晒太阳的队伍里便有了几阵高低错落的笑声。碰上星期天或者寒假，墙根就陡然增加了许多热闹的元素——孩子们从作业堆中跑出来，会在墙根处，边晒太阳边玩游戏，吵吵嚷嚷，惹得晒太阳的大人们津津有味地看着。偶尔，也有人边晒太阳边聊些时尚话题，家事国事天下事一一道来，仿佛“六方会谈”“金融危机”就发生在前村后屯。

冬日晒太阳并不是男人的专利，乡下的女人也抗不住温暖的诱惑，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家务。婶子大娘姑娘媳妇或带着板凳或夹着马扎，裹携着一股香气，嘻嘻哈哈地聚在向阳地儿晒太阳。不过，她们的手可不闲着，边晒太阳边忙着纳鞋底、织毛衣，飞针走线，争分夺秒。三五分钟过后，晒太阳便成了“新闻联播”，村里村外的新人新事，一桩桩、一件件逐次拎出——谁家的大棚收入3万多元、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谁的女儿在省城开了家美发店、谁的儿子当上了局长……听得四姑三姨二婶们一边好生羡慕，一边暗自鼓劲：回头咱也努努力，也风光它一把！

老年人晒太阳比较静。住在乡下的老人们春种秋收，饱经风霜，晒太阳时很有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超脱感——他们晒太阳时间随意、地点随意、姿势随意，嘴里往往还噙着个长杆烟袋，悠悠往事就随着缕缕轻烟飘起、飘散。老人们眯起双眼，在阳光里默默地享受着。静默和微笑，是冬日晒太阳的最高境界吧！

乡下人就这样忠诚地陪着太阳一步步地量过冬天。寒风凛冽的日子，有人守在炉火旁边懒得动弹，而乡下人却在冬天的深处，袖手，闭眼，参悟阳光的味道和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