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河南平顶山)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没有耀眼的星光,只有星星。弥流洒沿儿,它们布满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在北斗星的下方,在眯眼才见的瓶儿星的下方,或明或暗,或稀或稠,它们成群结队,一直铺排到人们连想都想不见的天穹之外去。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么多的振振有词和无病呻吟。不是没有,兴许是被记忆这张网滤掉了。我牢记在心的,除了哑默无言的星空,就是万物生长的土地。大麦、小麦、黄豆、黑豆、红蜘蛛和七星瓢虫,还有树和草,还有五更天齐声高叫的鸟儿,和四季里时好时坏的雨、雪、风。
长远留在指尖上的甜美与苦涩,无非是一些被我捏出的浆汁儿,比如对所有能吃的籽粒、茎叶与果子的掐、摘、剥,还有各种型号的缝衣针教会我的劳作,缭、缝、缉、锁、纳。八道缝的裤子、带大襟布衫儿,我的技艺不精,也都做过。
恋恋不去的人与物,不止在板板正正不倒棱的新衣上,更多的是在赶集上店穿的排场衣服,或是结实耐穿的当事儿衣服上。排场衣服存放有年,经冬历夏的霉味夹杂着不同的箱子或大立柜的木头味,年头放到年尾,只等赶集上店走亲戚,见陌生人或是排场人的时候穿穿。放着放着,不定啥时候被老鼠咬个洞,就得用一根趁手的小针儿,配上对色的线,沿着修剪齐整的洞边儿,一挑一挽转着圈儿缝织,那叫织罗罗网儿。指头肚大的、鸡蛋大的破洞,在一圈儿一圈儿的旋转里被织得严丝合缝。织出来的不是补丁,是一朵花儿,千丝万缕触手不去的茧花儿。就算是缝补一个三尖口子,也有一种经心经意的金贵在里头。无论是老粗布汗衫儿,或是一条穿了又穿的黑粗布大裆裤,它都是干活人在扛、挑、抬的过程中哧喇一声挂破的。那年月,挂破衣服比挂破皮肉更叫人心疼。挂破的三尖口子不管大小都是直角,得拐着弯缝。透手到里子那边儿,抚平对齐了,左手指头肚儿顶着,右手把针尖儿扎准在四五根线宽的地方,一去一来,从正面穿针引线。缝得好像带叶脉的树叶儿,缝不好了像蜈蚣,外人看见了笑话。俗话说:“男人前头走,带着女人的手”,就是这个意思。我说四五根线宽,那是因为“四五丝儿”这样的计量词,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如果由此念叨起“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样的酸言腐语来,在这个以消费滚动财富大雪球儿的时代,会被人耻笑的。所以,我得赶快声明,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留恋的只不过是指尖上那点儿感觉而已。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在缝缝补补的日子里,确实存在着简单朴素的人间情义,纯真,明澈,就像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