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献（河南舞钢）

在舞钢这个地方，人们习惯把替别人做事而得不到报酬叫“拉官车”。这是一个比喻，把现实中拉官车的意思解释得通俗易懂。拉官车是民国时期当局向民间派发的一种徭役。爷爷就拉过官车。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冬天，农家人已经场光地净，进入农闲。一日，爷爷喂罢牲口正蹲在牛槽头儿“吧嗒吧嗒”抽旱烟，突然，保长走进了门，通知爷爷去县衙报到，往洛阳送军粮。

保长的话就是“圣旨”。第二天，天上的寒星还在眨眼睛，雄鸡催过三遍，爷爷便赶上牛车，冒着寒风向舞阳出发。我们家离县城六十多里，紧赶慢跑，太阳偏西爷爷才赶到县衙。四乡八保征集来的牛车把县衙塞得水泄不通，爷爷在县衙外等了一天一夜才办完手续装上了军粮，跟着运粮大军沿着舞洛古道向洛阳进发。车队一字排开，像条巨龙见首不见尾。所到之处，牛铃声声，尘土滚滚。

送军粮是件苦差事，一上路牛不离轭，人不离车，日夜兼程。爷爷赶着牛车跟着车队缓慢蠕动。山一程，水一程，每天都在重复着同一种劳作，把辛苦和疲惫撒在车辙中。茫茫旷野，悠悠古道，看不到一个行人，偶尔有几只乌鸦叫着从头顶掠过，平添几分苍凉。爷爷望着四周陌生的山水和村庄，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还剩多远，一丝乡愁裹着心酸涌上心头，不禁掉下几滴热泪。飕飕的冷风尖刀般刺在脸上，冻得爷爷蜷缩在牛车上瑟瑟发抖。饿了啃几口干粮，渴了喝几口冷水，困了歪在车上打个盹。这样的苦日子牛的感受最深，走着走着听不到牛铃声了，牛居然累趴下了。

洛阳离舞阳四百来里，可对牛车运粮来说就是天涯海角。铁脚牛车拉着满车军粮，艰难行驶在久经战火的古道上。遇到上坡，爷爷就跳下车两手按着牛轭与牛一起爬坡；遇到下坡，爷爷就站在车前，两手抓着牛鼻具，后背顶着牛轭亦步亦趋向下挪；遇到侧斜路面，爷爷就手抓、背扛着车厢蟹行车边，以防翻车。牛和车算是半个家业，在爷爷眼里比人更金贵，人可以不吃不喝，牛必须每日喂草饮水，打盹反刍。牛车也要隔几天给车轴除尘、抹油，以防车轴损伤。途中如遇雨雪天气，牛车无法行走，又要耽搁一些时日。因此，从舞阳到洛阳送趟军粮，来回要折腾一个月。一个月在爷爷一生中并不算太长，但难以忍受的苦难都集中在那些日子里。

我曾问爷爷：“送一趟军粮给多少钱？”爷爷苦笑着说：“给钱还叫拉官车吗？”这就是爷爷，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佃农。辛辛苦苦拼搏了半辈子，却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缺吃少穿。到了打仗需要运军粮的时候，保长却堂而皇之地找上了门。这是怎样的人生？

每当我想起爷爷拉官车这件事，就感叹爷爷生不逢时。如果生活在现在，爷爷的人生必然是另一番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