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勤（河南平顶山）

认识花嫂在四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是小学一二年级的学生。

她是我远房表哥的妻子。表哥家成分高，年近三十还没有成家，可把表哥的父母急坏了。表哥是手艺人，心灵手巧，木工活好，漂泊几年后，就把表嫂带回来了。

我们当地对新过门的媳妇都冠以“花”字，大家都亲切称呼表哥的新媳妇为“花嫂”。花嫂约莫二十多岁，人长得很甜美，大眼睛，长睫毛，一双粗辫子又黑又亮，说话声音柔柔的，好听极了。花嫂热情开朗，见到来闹洞房的客人，她让座、倒茶、请烟，还给我们小孩每人抓一把糖。

花嫂老家在四川，跟表哥成亲前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双儿女留在老家。作为母亲，花嫂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那一双小儿女。那时通信不发达，联络主要靠书信。花嫂不识字，不知咋的，在一群孩子中选中我帮她写信。

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帮花嫂写信，信是写给孩子的舅舅、花嫂的哥哥的，花嫂口述，我记述。我自己字还没认全，还有用拼音代替的，字也写得歪歪斜斜。

写完信，花嫂拿来一个煮鸡蛋要我吃，我死活不接受，脸涨得通红。最后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上衣口袋里装着花嫂硬塞进去的煮鸡蛋。回到家里，我跟外婆说了。外婆沉思了一会儿，说：“让你吃你就吃吧，看她也是实诚人，你若不吃，她下次就没法再让你帮忙了。”

那个时候，鸡蛋是每家的“小银行”，是用来换钱买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所以我不敢吃。经外婆这么一说，我还必须吃了。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花嫂要把户口迁过来，不然就没法承包土地。让我帮忙写信给她哥哥，要办理户口迁移。过了一段时间，花嫂回四川一趟，办理户口迁移手续。

等把户口迁过来，花嫂的精明能干就更加充分发挥出来了。别人家的承包地多是种的农作物，花嫂家的除了种庄稼，更多的种了经济作物，瓜果蔬菜之类。每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出山，花嫂和表哥就手提肩挑把果蔬拿到集市上卖，这些还顶着露珠、水灵灵的瓜果蔬菜十分招人喜爱，一会儿就被抢完了。

别人也学着花嫂的样子种菜，花嫂却盖起了大棚，明亮温暖的大棚里随时都能长出本地、本季没有的新鲜蔬菜。不出几年，花嫂一家就在通往镇上的公路旁盖起一座三层小楼，白墙红顶，很是气派。听大人们说，这是全县第一家呢。

最后一次替花嫂写信是让她留在四川的一双儿女过来。花嫂跟表哥又生了一个儿子，跟表哥商量好，回老家把两个孩子接过来了。两个孩子过来之后，花嫂就没再找我帮忙写信了。

后来，我到镇上读中学，又去外地上大学，工作之后留在外地，很少回家。偶尔回去，听外婆说花嫂家的事：你表哥打小就会木工活，给人家打家具，每天从早忙到晚，就没有得闲的时候；你花嫂呀，可是了不得呀，针线活做的那个好，都漂洋啦，银子赚得哗哗的。外婆很夸张地做个手势，把我逗得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弄清楚了，原来花嫂会刺绣，还是非常著名的蜀绣，她成立了“花嫂蜀绣社”，产品销往世界各地，不仅安排了村里姐妹上班，还赚了不少外汇，花嫂本人也多次被评为“著名企业家”呢。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去年我回去给外婆上坟，特意到花嫂家坐坐。

花嫂见到我，老远就打招呼：女伢子，知道你回来了，你若不来，我还要去寻你哩。

花嫂年近七旬，身板依然硬朗。往日乌黑浓密的长辫子现在夹杂些许银丝，高高盘起；一身蜀绣旗袍，端庄典雅，把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依稀还有昔日川妹子的味道。

花嫂拿来水果、点心招待我：“女伢子，你先坐一会儿，我忙完就跟你说话，很快。”

说完，花嫂戴上花镜，坐到电脑前，原来她在电脑上处理订单呢。

我诧异了：“花嫂，原来你识字呀！还会用电脑？”

花嫂在电脑上敲了回车，拉着我的手坐下：“女伢子，我原来哪会呀，这都是后来逼的，不学不行呀！”

花嫂双手一摊，既是无奈更是骄傲。

“今天中午在家里吃饭，四川火锅，咋样？还有煮鸡蛋。”

我连忙摆手：“我没有帮您写信，煮鸡蛋就免了。”

花嫂莞尔一笑：“要吃的，要吃的。”

我环顾四周，小楼不仅外观漂亮，里面装修更加豪华，各色电器一应俱全：“花嫂，你家早就奔小康了！”

花嫂：“政策好，咱也舍得下力气，比别人先走半步，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