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华（河南项城）

老父亲因为暑热，身体染恙，只好住院调养，我和姐姐轮流陪护。幸好诊治后很快好转，我们才稍稍安心。

昨天上午，俩护士领着一个小伙子走进病房。这小伙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跟在护士后面，面色平和，乍看不像有病的样子。俩护士神情却有些凝重，她们把小伙子安置在我父亲右侧的病床上，然后拿出一张单子，告诉他这是“病情知情同意书”，要他在上面签名。

“都得签这个吗？”小伙子问。

“一般病人不需要，只有少数病情凶险的才得签。”护士说。

听到“凶险”二字，我心生疑惑：他这么年轻，能是什么病呢？

小伙子默默签了字，护士又问他有没有陪护，他摇摇头，护士很惊讶。小伙子解释说他是外地人，几天前来这儿做生意，不料突发急病，身边一个亲友也没有。

我忍不住小声问：“到底啥病啊？”他看了我一眼说：“急性胰腺炎。”然后对护士说：“没事的，就按治疗方案进行吧，我能行的。”于是护士就在他两只胳膊上都扎了针，分别输上液，然后又告诉他还需要经鼻孔往胃里下个胃管，这个过程会有些难受。

“会呕吐吗？”他问。护士说很可能会。小伙子想了想说：“麻烦你帮我把脖子上戴的这个平安扣先取下来吧，我怕把它弄脏了。”护士帮他取下，挂在床头。我看了一下，是一枚小小的圆形玉佩，菠菜绿的底色，上面系着一根细细的黑丝线编成的绳子。这绿色的小东西被窗口的光照着，更显得晶莹剔透。

护士正要帮他插胃管，小伙子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忽然紧张起来。“是我妈打来的视频电话”，他对我们说。两个护士都说，那就接吧，告诉你妈让她赶紧过来啊！小伙子却迅速挂掉了电话，摇摇头说：“那不行，我妈胆小，她看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准会吓坏的。”

他随即拨了电话，然后大声说：“妈，我这边下了暴雨，调的货可能延期几天，您放心吧，我没事儿……放心吧，我吃得好睡得好，能有啥事啊？再说，您给我的平安扣我一直都戴着哩，哈哈……”我看了一眼那枚绿色的平安扣，它静静地挂在那儿，默默地发出温润的光。

挂了电话，护士开始给他下胃管。他坐在床上，半仰着脸，一根长长的胶管由鼻孔缓缓插入。突然的刺激使他立刻剧烈地呕吐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拔鼻孔里的胶管，被护士喝令“不能动”，此刻他已经大汗淋漓，看得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但或许是太难受了，他一边痛苦地呕吐，一边哎哟哎哟地低嚎。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痛苦万分的病人就是几分钟前在电话里乐呵呵地向母亲报平安的那个儿子。

终于，胃管插好了，小伙子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护士又嘱咐了他几句就出去了。

我走过去轻声告诉他，如需帮忙请尽管说话。小伙子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那就麻烦您把床头挂的平安扣取给我吧。”我轻轻取下递给他，他握在手心里，慢慢地说：“这是我妈给我买的，戴了好多年了，我妈说它可以消灾避邪，我也相信有了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常年漂泊在外，每每打电话总是报喜不报忧的儿子，瞬间流下泪来。

今早醒来，小伙子气色好多了。他晃了晃手里碧绿的平安扣，微笑着说：“我就说我能行的。有了它，就好像妈妈在身边一样，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

是啊，平安扣，扣平安。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个世上我少了个可以报平安的人；不过还好，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还在。

我看着那枚小小的平安扣，心里默默祈祷：愿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平平安安，也愿那些漂泊在外，独自扛起所有委屈和挫折，总在电话里向父母报喜却从不报忧的游子们都健康平安，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