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五菊(河南平顶山)
谷雨时节,迎着煦暖的朝阳,徜徉在乡间田野,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追寻着游移的麦浪,我不由浮想联翩,蓦然穿越到了童年时代。特别是弯下腰把青青的麦穗搂抱怀中时,小时候吃“碾转”的画面便闪现在眼前,满脑子都是奶奶手拐花磨时的影像和“碾转”涌上舌尖的味道……
家有奶奶,是孙辈们的福气。我奶奶年轻时命运多舛。我父亲三岁时,爷爷离世。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她独自带着年幼的儿子,靠给地主家扛长工做女佣,把我父亲拉扯长大,历经艰难困苦,受尽世间磨难。我们兄妹几个出生后,她又不辞辛劳,无怨无悔地扶助我母亲养育子孙。在我印象中,奶奶浓眉大眼、慈祥可亲,尽管她裹了一双小脚,也没有文化,但她心灵手巧、动作麻利,总是用有限的食材,结合时令翻新花样做出充满农家风味的食物。尤其是她做的“碾转”,让我从少不更事到如今两鬓染霜仍铭记心间……
“碾转”是一种全麦食物。在过去青黄不接的时日,农家人为过渡饥荒提前收取即将成熟的小麦,把麦壳和麦仁经过石磨挤压后制作而成的救急食品。因属纯手工操作又在石磨上轮番碾压转圈,这种面食俗称“碾转”。
小麦是制作“碾转”的原料,石磨是加工“碾转”的器具。小麦从播种到成熟历经寒露至芒种十几个节气,做“碾转”用的小麦,是在小满节气后,籽粒灌浆饱满,质地变硬,颜色发黄,但又未完全成熟时采摘的。我家有盘亲戚送的小花磨,上下两扇都是圆盘状的青石头,直径三十几公分,厚度十几公分,上面刻有花纹。上下磨扇的接触面有一道道浅浅的沟槽,能够起到很好的碾压和摩擦效果。上扇正中有一小洞,叫“磨眼”,侧面装有拐把,下扇中间有一“磨脐”,两扇扣在一起就是一盘完整的花磨。
立夏后的白昼越来越长,仅有的粮食根本不能解决饱腹问题,肚子总是咕咕叫。奶奶见我们饿得可怜,便挎着小竹篮,去自留地或者自己开荒的小片麦田里,将麦穗齐腰斩下,扎成整齐的束把,回家后直接放火上烧烤,待外面的麦芒、麦壳呈焦煳色,里边的麦籽就基本熟透了;抑或是把光头麦穗放入铁锅里小火焖熟,然后倒入簸箕里,趁热揉搓去壳,把麦糠簸出去,留籽备用。这时我就会一直陪在奶奶身边,看着她把花磨搬到簸箩里,将加工熟的麦籽倒在磨盘上,左手轻轻地把麦籽拨弄到中间的磨眼里,右手用力地拐着花磨,像在操纵着一个转盘,一圈又一圈。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充满好奇地看着。随着奶奶熟练的操作,那条索状、圆嘟嘟的“碾转”便从磨缝里挤压出来,扑簌簌地滑落在簸箩上。
期待的时刻终于到来,奶奶把“碾转”装盘,然后将大蒜、十香、香椿芽捣烂成泥,加少量水、油、盐进行调制,倒入盘中拌匀,一盘“碾转”就做成了。饥肠辘辘的我,眼巴巴地瞅着,瞅着,口水不由自主地顺着嘴角滴落下来,赶紧羞涩地抬起胳膊用衣袖擦去。奶奶看到后,轻轻拍我一下说:“看你这小妮子儿馋哩!”奶孙俩会心一笑,招呼来兄妹几个,一番狼吞虎咽,饥饿感得到缓解。这“碾转”青中透黄,黄中泛绿,具有独特的嚼劲,筋道的口感不亚于动物的蹄筋;清香的鲜麦味儿,沁人心脾。可谓是“碾转一盘清又香,碾出面筋碾出糠,一盘碾转香又鲜,转眼五黄六月天”。
“碾转”是一个历史时期的特殊食品,承载了太多的时代印记。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国人的饮食文化不断提高,对食物的追求日益多样化、精细化。花磨早已远离了人们的视野,“碾转”也只能成为过去的回忆。但作为一种“尝新”“尝鲜”的时令食品,如果能够予以开发和传承,相信会成为现代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惠风和畅,春意正浓,举目远望,郁郁葱葱。早些天满地黄金的油菜已褪去繁华,全身结满了肥硕的果荚。麦苗昂首,麦穗茁壮,微风拂过,麦浪滚滚。时光飞逝,奶奶已驾鹤西去五十载,那盘小花磨亦不知去向,但“碾转”的味道却从没淡出过我的味蕾……
“碾转”,是我童年的记忆,是田野的味道,是新麦的味道,更是奶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