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河南平顶山）

擂鼓台是平顶山市区北部列山的制高点，翻过擂鼓台，一慢坡下去，胖瘦不一的山腿伸进麦田的时候，就是半山地半平原的宝丰县李庄乡了。村落泊在绿海水一样的麦田里，油菜花这儿一块儿那儿一块儿明亮着，春风扑面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李庄乡离北汝河不远，这条河是淮河的最长河源，吮众壑而漱千岩，河床下沙砾层深厚，潜水丰沛，泽润两岸。南来大龙山、小龙山、擂鼓台、小擂鼓台和落凫山，尽皆南陡北缓，雨水下来，汇流运粮河、倒流河、西外口水库、凤鸣湖。南水北水相济，滋养得这方乡土果香粮丰，村野如画，古老而又年轻。

那年，从落凫山下来，一路向西，在翟集村遇见了好大几片水。村南水岸边有三座古墓，听人说是在这里出生、在白雀寺出家、在火珠山修成中国千手千眼观音的三皇姑墓。

我是个看见水就喜不自胜的人，干脆跟着那清莹不见底的潭水走，果然串珠连串儿，有三四个水塘。洗衣服的女子告诉我说，这是拦截运粮河修建的水坝。岸树村舍，倒映水中，灵动人的眉睫……

前些日子又去李庄，听那个90后乡长说，去年，他们修复了西外口水库支渠，引库水入父城河，贯通东西水系，建成了凤鸣湖湿地公园，解决了杨庄、闪庄、李庄、贺窑、外口、尚王村等20个村的灌溉难题。不是水乡，胜似水乡。

光阴层叠，人烟代代。国家级文化名村翟集，始建于商，因翟姓聚居，用甘甜的泉水打曲淋醋而成集，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穿越几千年的传统古村落。

光阴若有色，应该是阳光照在古建筑上的迷人的黄褐色吧。

探访古建筑，想要品出味道，得有一颗安安静静、落叶有声的心。走进翟集村，散落在楼堂瓦舍间的王家大院门楼、付家祠堂、关帝庙、谢家大院等古建筑集中分布在村子中部，多达150余处，多以单层或二层阁楼式青砖灰瓦顶建筑为主。

驮负着悠悠时光的房脊、廊檐和旧式门窗，携带着旧时匠人手泽的木雕、石雕和砖雕，无不向来人传递着彼时彼代绵绵不绝的人情物意。

古院落，保存比较好的还有距此不远的程庄，那也是一个国家级传统古村落。据《宝丰县志》：明代，理学家程颢、程颐的后人迁此建庄。康熙四十年（1701），又有刘氏从获嘉县迁此。刘姓躬耕经商，程姓读书取仕，两大家族的殷实富足不相上下，留下了红石为基、灰瓦覆顶、青砖铺地的程家大院和刘家大院，皆为明清中原古民居的典型代表。另外还有刘春峰老宅、刘邦老宅、蒋新老宅、赵宝乾老宅、程广善老宅、程大岭老宅、程明星老宅、程大钦老宅、贺宗军老宅、刘俊义老宅、程家祠堂、关帝庙、石拱桥等，它们块根一样坠沉在时光里，彰显着程庄悠远的历史文化根脉。

程家的三处宅院，气势堪与林沣寨的朱家明清民居相媲美。始建人程梅是康熙年间的进士，因有三个儿子程文明、程文奇、程文郁，陆续建了三处带有车马院和后花园的三进院落。

走过长长的石板窄巷，走进楼宅的院子深处，鸟在树上，阳光下来，脚下砖缝里挤挤挨挨的长草和小树，恍若旧时精灵。抬头看，楼舍的屋脊、飞檐和门窗，在新一代的阳光和风里盈盈欲语，兽雕鸟刻无不栩栩如生！让人想见那时节的耕读四季、婚丧嫁娶、人情往还，想见骡马轿车进进出出的排场。也会有妯娌兄弟攀比过三匹驴骡、两匹马的多寡吧？悲欢离合一场场，有如河南坠子，时缓时疾，有声有色地流过心底……

比之历史陈迹，我更喜见的是文化和物质生活的又一代传承。满眼新起的院落，新生的草木，新开的水渠，流水清澈，庄田明媚，紫气东来啊。

乡长冯宇航告诉我，2021年李庄乡的地方生产总值达到了12.24亿元，农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14323.12元，这沉甸甸的数字让人安心，望中的村野因为底气十足，又温暖又安静。

听说花生是这个乡的一张名片，我不由想起那年贪色行远，走了太多地方，等到顺着擂鼓台北坡往家走的时候，实在太饿了，见路边有新刨的花生，摘一把就往嘴里填。吃着走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拉起孩子就往山上跑！最后还是被追上了。正准备挨一顿训呢，那人拿出一件上衣，说：“孩子的衣服忘俺家柿树下了……”

民富风淳。

这里早就改了麦茬豆、豆茬麦的千年老规矩，也不像其他地方收了麦子种玉米。因地制宜，一季小麦，一季花生。去年翟东一个村就种了1300多亩，全是籽粒饱满产量高的优良品种。这么大面积，收摘可是个大工程。听到我问，村党支部书记谢学本哈哈大笑：“现在都机械化了，收得快卖得也快，不然的话，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也收不及。”

让我心心念念的，还有醋。

走进中原米醋非遗体验中心，喝一杯翟集米醋，酸之外有酒味儿的芳香。据史料，早在商代盘庚时期，翟集人即借泉水打曲淋醋，遂形成集市。明清年间，翟集醋之名愈盛，明成祖朱棣封翟集醋为“御用醋”，并亲书“上乘佳佐、稀世精酿”。

为什么有家好醋名“冯异”？据史志载，李庄乡是后汉大将冯异的出生地。冯异带兵讨匈奴时，来自家乡的士兵不服水土，染病者众。冯异命人急调故乡陈醋，以醋佐餐，治愈了士兵，凯旋而归。醋以冯异冠名，是一种历史文化传承。

谢学本告诉笔者，如今，翟集酿醋的家庭作坊有100多家，以翟集牌、白雀牌、冯异牌、宝树堂牌、德胜堂牌、张振牌等为代表，远销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和吉林等地。

听说翟集米醋富含硒，有降脂、降压的功效。午餐时，一行采风者以醋代酒，开怀畅饮，其乐融融。看来传统村落的灵魂不全在古建筑群，最重要的是当下手泽心洇的历史进程，有声，有色，有温度，生生不息。

翟集，以美醋与天下人相见，古如此，今亦如此。